象很多老式的,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官员一样,杜士诚喜欢看《三国演义》,这本书在日本被很多要人奉为圣经的小说,杜士诚跟他们一样,非常注重是那些贯穿全书的权谋之术,心理研究和情势分析,与很多人喜欢那些武力卓绝的热血英雄相反,这位青州前市委书记喜欢曹操,尤其崇拜刘备。
  他一直认为,这是一个被低估的大英雄,或者准确一点说:大枭雄、大奸雄。一个卖草鞋出身的中年男人,武力智计皆不出色,却最终与世家大族的曹操孙策并起乱世,鼎足而三,单凭这个令人瞠目的结果就足以说明一切了。因为对这个人物进行了深入研究,当这个一代奸雄末路之时,白帝城托孤,被众多文人鼓吹为君臣相得,肝胆相交的典范,杜士诚却另有别解。
  首先这个创意抄自二十多年前的孙策。孙策临终前对张昭说:“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事实证明,这个表演保证了张昭后来的忠心耿耿和东吴的巍然屹立,做为刚刚大败于东吴的奸雄刘备,能够痛未定而思痛,马上转头向敌人学习,难能可贵,但是,更重要的是,刘备的托孤有更复杂的、更奥妙的权谋之术包含其中。
  在那个充满饥荒,战争的乱世,人以人为食,土地里每天都有新鲜的人血,从尸体堆里冲起来的风云人物,无论豪门还是村夫,无论是咆哮的武将还是沉静的谋士们,他们身上具有相同的特性:亡命徒。所以当刘备躺在床上对诸葛亮说出托孤那番话时,不仅有英雄末路的凄凉,更有一种亡命徒的绝决:要么你做,要么你保我儿子做!这是他给诸葛亮的两个选择,这是两个男人的对赌。一代奸难刘备无可奈何,他给出的两个选择都是真实的,因为这两个选择的决定权都不在他手中,他只有把自己底牌翻出来,也把诸葛亮的底牌掀起,然后让他最好的朋友做选择。
  那个时候,那个躺在床上的人肯定气势慑人,传说中只会抹眼泪,哭出江山的一代奸雄露出本来的狰狞面目,垂死的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
  杜士诚认为,他跟师北蓉的关系,多少跟这有些类似。
  他不可能永远是青州市委书记,“永镇青州,世袭罔替”这种梦想只有演义小说中才有,所以他刚刚成为市委书记不久,就考虑到了很久以后,这决定了他后来对师北蓉的策略是又拉又打,胡萝卜加大棒,经过整整一年的艰苦细致努力,再加上师东蓉这个软肋,桀傲不驯的市长低下了他高昂的头,对市委书记表示臣服,接受了杜士诚的招安,并且在杜士诚的循循善诱下,师北蓉最终踏上贼船。
  他需要一个市委书记来替他处理他走后留下的某些问题,消化某些积症,他也需要托“孤”,青州酒业那部分股份就是他留下的江山,必须要有一位合适的人来保证它的安全。师北蓉不是最好的人选,他不够老练,没有掌控全局的能力,还因为梅梅对杜士诚心怀愤恨,最重要的是,师北蓉没有受过重大的挫折,如果将来真的发生什么重大变故,他很可能措手无策,一败涂地。但是,相比另外一位杜士诚可能毫不了解,毫无交道的市委书记,他还是愿意选择师北蓉。
  至少,他们具有共同的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在这个基础上,师北蓉会坚定地跟他站在同一阵线,成为他在青州的权力延续,保证他在青州的经济利益,同时,他相信师北蓉就算无法淡忘某种屈辱,也肯定会保持容忍,承受某种委屈。对于一位成熟的政治人物来说,这是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最后,他太了解这位看起来煞有介事的官场新贵,确信自己在某种意外发生的时候,虽然不说有把握制服对方,但至少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他跟师北蓉的对赌,是两个男人的暗战,也是杜士诚自己跟自己赌,赌自己没有看走眼,没有算错人的心。
  这个时候,他忍不住感到好奇,师北蓉会如何应付这一次由一位前县长掀起的政治风暴呢?
  

  林云接到师北蓉的电话,觉得匪夷所思。
  师北蓉首先提了他以前在抚州的工作,特别强调了林云在思想工作上的特长,然后,顺理成章地安排他去跟贺光霖谈谈,市委书记明确指示,他是代表市委市政府去跟贺光霖进行沟通,要把市委市政府关于陶然班子调整的指导思想传达给贺光霖,争取教育说服这位有情绪的同志。
  最初那一瞬间,他还以为师北蓉知道了贺光霖曾经跟他私下见面,故意来试探他,但是师北蓉的语气和要求都不象,他放了心,但是接着,另一种感觉涌了上来:这世界真是奇妙而荒唐。
  思想工作的确算是自己的特长,但是跟贺光霖沟通,从目前来看,似乎应该由纪委,或者市委出面才算名正言顺,当然,自己不仅是市长,也是市委副书记,也有这个义务和责任,几个念头转过,林云醒悟过来这是市委书记某种一箭双雕的意图,既想安抚贺光霖,又对自己试探。
  林云有些恼怒,这个明显不讨好的工作居然落到自己头上,他发了会呆,不得不委屈地拿起电话,拔打了贺光霖的手机:“贺……主任,我是林云,现在有时间?我想跟你见个面。”
  “林市长,你不是要当说客吧?”贺光霖惊人的敏感,而且说话完全没有一位官员的恭谨。
  十秒钟的沉默,贺光霖肯定了自己的推断,笑了:“林市长,我最没有想到,居然会是你。”
  ----林云在心中也骂:我也没有想到。
  “林市长,您别误解,我这句话没有任何不敬。实际上,我一直对您非常尊敬甚至怀着某种期待,这是您知道的。”似乎能够感觉到电话那边市长的情绪,贺光霖急忙解释了一下,“但是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找任何人来,我都将拒之门外,不闻不听不理,我被他们夺去我县长的职务时,我就决定这样做了,而且决心坚持到底。如果说以前我还有某些顾忌,现在迈出这一步,反而真正轻松起来,不再患得患失,我倒要看看这件事最后如何收场。”
  “所以林市长,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就不用到您办公室来报道了。如果仅仅是想听一些套话,林市长你要批评我,就在电话中吧,我会洗耳恭听,但至于接不接受,那是我的事了。林市长可以把我的原话转给某些人听。”
  贺光霖的话听起来非常无理,但林云明白这反而是在为他做某种撇清,同时,这也是贺光霖对某些人的宣战,虽然,他早已经用行动做了实际的宣战。
  林云沉默了一会,决定结束这次谈话,老实说,他也不想说些自己都会恶心的话,索性敷衍塞责,反正师北蓉肯定无法检查这一次他安排给市长的工作。“好吧,光霖同志,这是你的权利。”
  在他挂电话前,贺光霖抢着说了一句:“林市长,不要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我一直对您怀着某种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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