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虎城离开学校的时候,虽然不说是壮志凌云,至少也是跃跃欲试,他在跟室友告别酒醉之时,吐露过自己的豪言:什么样的工作对我也不算好,什么样的工作对我也不算孬。带着这种饱满的情绪他回到市人事局报道,三天后拿到了分配,他满不在乎地扫了一眼,然后按图索骥,前去报道。在远离市区十多公里的一个小镇上,他遭遇了跟他一样刚刚分配到厂里的其他学生,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样,象刚刚加官进爵的基层干部,个个趾高气扬,神采弈弈。但是紧接着,他们就接受了走上工作岗位第一课的教育,虽然说不上残酷,但的确索然无味。
  没有理想中的壮怀激烈,甚至流血牺牲,只不过是一些很普通很平淡的具体工作,陆虎城被安排到印染车间称磨配工段锻炼,这个工段是称料、磨料、配料三个工种的合称,他在称料房,具体工作就是每天接到由生产技术科送来的工艺处方,按照各种染料和添加剂的份量多少从库房称出,类似药店的照方抓药。他以前学的是纺织管理,如果这个定语“纺织”彻底细分,他现在是在管理这些染料,多少是学以致用,不算过分离谱。但是几个月后,除了每天把称好的沉重染料桶从库房提到磨料房,锻炼了他的臂力外,在专业上他似乎没有得到什么切实的经验,就是在一次次提着称料桶来回走动中,在一天天重复单调的工作中,曾经的满腔豪情渐渐放空,曾经的理想光环开始褪色,没有人教育他们要面地现实,是现实自己教会了他们面对现实。
  

  
  但是面对现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单调乏味的工作之外,陆虎城首先要面对的,是他的同事,这是一件同样让他无法产生激情的事。
  大抵纺织,农业这一类学校,跟师范一样,学生以农村孩子为主,他们这一批分到纺织厂的学生大共有十来人,虽然现在是干部编制,并且经过了几年大学生活的洗礼,但是浑身上下还是洋溢着农家子弟的泥土气息,比比皆是,他们整体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字:土。
  首先是衣着。
  这些才走出校园学生,现在首要的任务是独立生活,养活自己,象一个刚刚断奶的孩子,他们不能再向家里伸手,甚至有一些还必须从现在起向家里多少寄一点钱,经济的拮据会象冷暖之于温度仪一样迅速反映在他们的穿着上,他们跟那些工作多年的同事有种泾渭鲜明的差别,更不用跟那些从小生活在城市的年轻人相比。
  然后是气势。
  是的,他们是大学生,他们拥有这些同事没有的知识和文凭,但是陌生环境的畏缩和刚刚承担成人责任的惶恐,再加上一些生活点滴的细节,他们毫无例外地表现出保守和胆怯,或者他们气质比同事要强一些,但现在气质上远远不足,虽然,他们偶尔会表现出一些才干上的优势。
  陆虎城也不例外。要很多年以后,别人才会对他刮目相看,而现在,这些同事同样看不出他身上那些隐藏很深,很多年以后才会闪现的与众不同的东西,他们也懒得费那样深的心思,或者说,他们的境界还没有到达那个地步,他们不是伯乐。
  因为意识他们这批新学生在一段时间内将是人们谈论的话题,而且多是一些无聊的讥嘲,陆虎城不愿意跟这批分来的学生为伍,而按常理他们应该抱团的。
  这导致了他的一些孤僻行为,他变得阴沉,讷言,喜欢一个人呆在宿舍中看书,沉思,同宿舍的其他三人邀请他参与麻将游戏时,常常被莫名其妙地拒绝,渐渐的,他们三人同共同退,让他一个人�然独行。这不是故意的冷落和孤立,是陆虎城自己造成的。其他三人常常参与厂里那种凑份子的聚会,一人五元,找个周未,十来个人在某位同事家中大鱼大肉地改善一天伙食,这时候陆虎城被不经意地排斥在外,事后,享受了融融快乐的这三人,因为心怀歉疚,为了不刺激他,在宿舍时只好房间不谈这类的话题,而陆虎城心知肚明,并不以为意。
  实事上,他认为自己并不孤单。他虽然跟这些学生不太凑合,却在工友中有不错的人缘。整个称磨配工段每一班都有近二十人,闲下来的时候,大家都窝在一间十来平米的休息室中闲聊,这种时候陆虎城无可避免地必须参与,他的话不多,但每每切中肯綮,让工友佩服他有见识,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大学生。陆虎城也知趣地对工友们的一些工作技能,社会经验表示钦佩,于是他们的关系渐渐亲近,差不多无间。他们邀请他一起喝廉价的白酒,一起去城里的大众舞厅跳舞。这种游戏不仅在某种程度上释放了一位年轻人性的需求,锻炼了他的胆量,重要的是让他接触了学校和工厂之外的另一个世界。那个时代刚刚兴起的大众舞厅,集中了一切,包纳万象,一切的思想、行为、欲望和潮流,你甚至能够在舞厅里感受到当时最新的政治风向。他跟工友们一起在里面结交来自社会各阶层,各年龄的女性,他学会了怎样猜测一位女性的心理,用什么形象出现和什么方式才能够邀请到对方共舞并做进一步接触,他的聪明派长了用场并被磨砺,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适应了舞厅的规则和气氛,他战无不胜,招手即来,罕被拒绝;他学会了甜言蜜语地取悦她们并能随时摆脱,这锻炼了他的口才和说谎的能力,当然,他也跟其中一些女人上了床,有过一些似真似假的感情纠葛,这一切都让他迅速变得成熟和自信。
  跟工友们混成一片还让他收获了一个意外之喜。年终评比的时候,虽然他还不是正式职工,但在评比先进的时候,很多工友把票投给了他,因为是不记名,车间领导只好顺应民意,他得到了一张奖状和二十元人民币的奖金。
  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在车间领导的印象中,这位安排来车间实习的大学生没有什么出众之外,相反显得有些阴沉和不太合群----不太合他们认为应该合的群。他唯一的优点,似乎就是偶尔表露的聪明。有一次工艺配方数据出了点问题,一大群人围着车间主任在车间里讨论,陆虎城好奇地凑过去看热闹,有一个两位数跟两位数的乘法时,陆虎城在一旁立刻报出了答案,让所有的人惊诧不已。还有一次,中午休息的时候,车间主任到休息室来跟他们玩一种叫千分的四人纸牌游戏,陆虎城锐利,毫不留情的进攻打法让他主导了整个中午的牌局,剩下包括陆虎城对家在内的三位郁闷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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