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苍白着脸发呆。陆虎城情急之下的借口编得并不好:报销费用这些事怎么可能让他来做?这是他的秘书罗四维的工作。这个首饰盒好多年前就被陆虎城征用了,这时候才想起费用?几岁的小孩子也不会相信。但她也象陆虎城一样没有把心中的情绪表现出来,她知道他是因为她心脏有病,怕她激动故意这样的,她只有接受她丈夫的心意,哪怕是表面上。这十多年跟随着他宦海沉浮,她已经差不多历练得跟她丈夫一样了。她靠在他身上,两个人都表情平静地盯着电视,心潮翻滚。
  “我明天去老卢家串串门?”一阵沉默后,宁夏轻声问。
  陆虎城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他完全明白她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也知道他没有蒙住她。那里面的确不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票据,而是对他非常关键的东西,甚至将决定他的仕途,他这位市长的命运,但是居然就在这种时刻,被搞丢了。真是要命!
  “怎么想起去老卢家?找李大姐打牌?你不是戒了麻将了吗?你心脏不好,不能激动,没事还是去公园练太极吧。”
  宁夏口中的老卢是以前的市委书记,现在的人大主任卢长贵,卢长贵做书记时,陆虎城是常务副市长,市长宁仲一调走后陆虎城是代市长,两人算是搭过班子,宁夏和卢长贵的妻子李玉关系不错。换届的时候省委对云州进行班子调整,卢长贵很想再干一届,但陆虎城私下多次向张红旗表白自己的理想和信心,希望能够在云州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最后张红旗照顾了自己这位爱将的愿望,另外安排了蔡松坡来跟陆虎城搭班子,而把卢长贵放到人大去了。虽然这只是陆虎城的私下活动,但这世上没有透风的墙,或者,这种玄机,身在局中者多少都能感觉到,最后做出某种合理的猜测,卢长贵因此对陆虎城耿耿于怀,再加上这两年来陆虎城按照既定的战略大刀阔斧地前进,政府这边的事基本上都绕过人大,把卢长贵晾在一边,这老头肯定怨气冲天。陆虎城在得知省委终于决定派出工作组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位人大主任。在云州,如果说谁要搞他的小动作,谁在暗中跟他较劲,谁最具有实力跟他比拼雄长,自然就是这位以前的市委书记卢长贵了。宁夏的想法肯定没有错,她能够猜到这可能跟卢长贵有关,不枉是一位市长的妻子。但是这种安抚工作要做的话,早该去做了,只怪自己太过气盛,当然也因为张红旗,一直忽略了这件事。现在,却绝对不是做这种补救工作的时候。他把宁夏搂在怀中,感觉到他妻子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心中感到微微的歉疚。到底是女人见识。这种时候去拜庙,那不是把热脸往冷屁股上贴吗?这老头子还不趁机好好拿捏自已,正好把所有积怨旧气全部发泄一下。对于一位政治人物来说,这种时候犹如失恋者一样,越是要中干外强,拿住自己的架式,装作什么事也没有。
  但是首饰盒的丢失无论如何是对他一个重重的打击。就算几个小时前他知道叶杨要回云州,也没有这样有不安和沮丧,如果在这里出现问题,他从下午就开始构思并且已经付诸的整个计划中,就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一股凄凉之气慢慢从心底涌上来:难道老天真要绝我?
  “要不要……报警?”宁夏小声问。
  这个问题一直纠缠在她脑中。这是自然的。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应该还算这世上仅有的非常了解陆虎城的人之一。她一直怀疑这个首饰盒中保存着巨额的存单----她也知道有一些传言说陆虎城收受贿赂,但她经手的钱财,完全是一个干部家庭的正常收入,那么,陆虎城的灰色收入----如果有的话,很可能就是保存在这个首饰盒中。这也很可能就是为什么他今天突然想起查看一下这个首饰盒的原因。然而首饰盒不见了,他们没有请保姆,儿子在读大学,平时家中就他们夫妻二人,唯一的可能是失窃,但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恰恰丢失的就是这个首饰盒?
  “算了,不值钱。你也不用再管这件事了。我会处理的。”陆虎城强笑着说。“只是可惜你的那个首饰盒了。我托人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回来。”
  “里面是存单吗?”宁夏迟疑了一会,终于把这个一直哽在她心中的疑问吐了出来。平时她很少问他没有说的事,但是现在,她似乎不得不问。
   “不要胡思乱想。”陆虎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轻轻地拍着她的肩,柔声说:“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但是,没有必要也没有用。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住你丈夫,也没有什么人能够拿你老公怎么样,你知道叶杨要回来吧?这有什么!这么多年,你老公什么事没有见过,什么人没有遇到过,不是一样的走到了这一步。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这个可能。因为你老公是---”他知道如果今晚不跟她说点贴心的话,绝对无法安抚这个一向谨小慎微的妻子,他不能让她过分的担惊受怕,更不能让她激动翻病。这种时候,他的后院更不能起火,所以他索性把一些话挑明。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加强了语气,然后狠狠地吐出最后四个字:“猛虎市长。”
  因为用力,他的表情有些狰狞。
  
  跟陆虎城的沮丧郁闷相比,这个时候云州常务副市长关小予的情绪截然不同。
  他已经整整兴奋了几个小时,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他的异常,他从下午就回到了市政府招待所他的房间中,洗澡,看电视,上网,听音乐,最后,他上了床,静静地躺在床上,这时候,他才突然觉得隐隐有些后怕,老天,他都做了些什么啊!虽然,陆虎城绝对不会查到他在暗中所做的一切,但是,他不会分析?单是对他的猜疑,这位猛虎市长就可能会果断地对他进行某种毁灭性的打击了。陆虎城完全做得出来,他感到了恐惧,在几分钟的紧张情绪之后,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不应该紧张。紧张的是应该是别人,不是他。但是,这个想法无法说服自己,陆虎城那张瘦骨棱棱的大脸,总象门神一样贴在他眼前,对他怒目而视。
  猛虎市长!
  光是这四个字就足以让他感到巨大的压力。
  他再一次告诫自己,振作起来,这种时候,正如奥赛罗的经典名言:已经干了,便不能终止。或如中国俗语所说的,开弓便无回头之箭。第一块骨牌已经倒下,谁也无法阻挡这种趋势,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做好各种准备,一边准备继续进攻一边准备防御。
  同时,他再一次坚定地告诉自己:他没有做错。哪怕因此冒一些风险,但舍此之外,并无更好的办法。因为,他认为他和他之间的关系,永远不可能改变,或者说,他和他之间那种地位差距,如果不这样做,永远无法改变。
  他和他之间的关系,不是表现给别人看的那种主官和副职之间的工作配合,而是指那种隐藏在内心,然而彼此都能够隐隐感觉得到的情绪----可以用两个字来完全形容,那就是:轻蔑。
  休谟对“轻蔑”一词的释义是“混合着骄傲的厌恶”。这完全适合他们。他们彼此觉得对方做为一位政府官员在某些方面有严重欠缺:陆虎城觉得关小予幼稚浮躁,还需要很多挫折才能够成长成熟,而他,就将是这些挫折的制造者;关小予觉得陆虎城已经落伍,他那一套权谋之术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最多只能糊弄蔡松坡那种老朽。这种无法消失的轻蔑带来的作用是巨大的,远比仇恨带来的伤害更大,尤其是对于一位起点高,素质高,并且拥有深厚背景的年轻官员,关小予决心表演给他看看,什么才是新的历史时期的为官之道,或者说,他希望成为他的终结者。
  最后,他这样做了。在忍受陆虎城的霸道作风一年之后,他决定不再做这位猛虎市长的一个应声虫,政治附庸,他有他的政治理想和工作方法,经过周密的思考,他向陆虎城发起了奇袭,现在,看来他的进攻产生了作用,或者说是获得了预计的胜利:省委派出了工作组,叶杨重回云州,一切如同预计。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感到心中发虚。
  或者,他这一次是真的有些冒失了,这一注,也押得实在太大了,看起来,他拥有不少决定胜负的王牌,完全能够顺利赢得完美的一局,但是,万一输掉了呢?
  既然是赌博,就没有必胜的一方,权力斗争中的覆雨翻云,他又不是没有亲眼见过,可是,这一次自己匆匆地抢着出镜,很有可能充当这一出大戏的主角,自然,也很有可能接受这个剧本的安排,走向吉凶未卜的剧终,而他,似乎本来可以避免,可以更加从容一些,可以进行一些选择的,年轻,前途无量的常务副市长开始感到了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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