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当时,这次“失恋”对于年轻的陆虎城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次沉重的挫折。而且因为这一年在厂里的春风得意,这种羞辱和愤怒被加倍放大。同时,他不能象从前那样默默地躲在工会办公室里疗伤,他还必须天天面对她,还有他,那位肥头大耳,一脸猪象,却给他发薪水,给予他次级权力的承包经营者。
  这对陆虎城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也是一种严峻考验,他每天都必须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和勇气,才能够象从前一样从事以前的工作,装作泰然,但他做得不错,并且坚持了下来,最后他的伤口愈合结痂,心变得刚硬,年轻人经受住了人生的第一次锻打,象高温的铁,突然遭遇淋漓的冷水,淬出钢质。
  深情热烈地爱,也许会让人受伤,但这是使人生完整的唯一方法,陆虎城开始成长,成熟。
  他开始冷静地回过头去分析自己这场夭折的单相思----他现在已经能够客观地定义自己的感情了,似乎象谭咏麟成名三部曲《雾之恋》《爱的根源》《爱情陷阱》,这三首风格迥异的歌曲被誉为“爱情三部曲”。但是这个爱情陷阱不是别人为他设置的,而是他自己挖掘的。婚姻和爱情都讲究门当户对,陆虎城认识到,美貌和金钱在实质上具有相同的价值,都是人的一种财富,而且,它更一目了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苏裙和郭忠福势均力敌,他们才是匹配的。而他,只是一个无法跟他们相提并论的穷光蛋。
  或者,他可以认为自己具有某种超越普能人的才能。但是,才能是一种虚拟货币,不象金钱与美貌一样,人人能够看见而且承认,最重要的是,才能必须凭借某个舞台才能够最终体现,不遇高皇帝,或者如同那一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英雄骈死于槽枥之间,埋没于蒿草,而具体到现在,他的伯乐,竟然就是郭忠福。这是令人沮丧的现实。
  虽然如此,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
  多年以后有一部电影《东邪西毒》,林青霞在里有一句台词:“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一定要骗我。”可惜他们当时无法看见,而且苏裙太年轻了,她还不善于玩弄一些技巧,不善于管理多个男人,这种本领虽然她以后会非常擅长,但是现在,她处理问题的方式太直接了,太简单,太功利,太急于求成了,她毕竟还年轻,或者,她以为从此以后,她就跟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她永远也想象不出时间老人的幽默,预料不到以后岁月的沧桑变幻。
  血性浓郁,个性刚硬之人的价值伦理是:可以忍受女人的抛弃和出卖,甚至可以同敌人和好,但绝对不能原谅朋友的背叛。
  这一年多来,他一直把郭忠福当做唯一的朋友,他对他忠心耿耿,而现在,这位“朋友”却联合她对他进行了这种羞辱和打击,让他无法接受。他也恨她,但他无法对她进行某种报复,多年以后也是。他把所有的仇恨都理所当然地集中到了郭忠福身上。
  很奇怪的,他竟然仇恨那辆沃尔沃轿车。他认为,在这场爱情赛跑中,当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时候,这辆车却依靠蒸汽机和汽油,轻松地冲过终点,击败了他,。或者说,他这匹千里马,败给了一台机器怪物,所以他恨它,以及它所代表的金钱,如同印象主义中的符号。
  李铁梅有句唱词:仇恨入心要发芽。年轻人性格中的某些硬汉素质开始冒,以一种恶的方式。他考虑对郭忠福进行报复,首先是那辆沃尔沃轿车,然后是这个人和他承包的工厂,不惮某种毁灭性的打击。
  出于对法律的敬畏,他还是对于后果有些害怕。做还是不做,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好些天,象哈姆莱特的“to be ro not to be”。
  还有一个问题是:如何做。他虽然愤怒,仇恨满膺,但还没有想过要为一个糟老头子陪葬。他理想中的计划是摧毁郭忠福后,自己拍拍手,施施然地继续自己的人生,他还年轻,他的世界还宽广着。
  多年以后,他重复了这种未实施的计划,而那一刻的行为,似乎正是从这里种下的因果。
  
  但是他的报复计划还没有成形就宣告流产。破坏它的人是苏裙,这很合理,但是具体实施破坏的,是胡迁。正是因为如此,陆虎城认识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另外一个人。
  这天,过了下班时间半个小时,陆虎城离开办公室,走出工厂。这段时间,他基本上都避开了跟别人一起上下班,同时,也拒绝了所有的应酬,象那些受伤后的猛兽,都会找一个无人的地方自己默默地舔好伤口。他刚刚走完工厂门前的大道,转拐,在门卫视线看不到的死角,一声轻轻的刹车声,一辆摩托车突然横拦在他的身前,车上的骑手没有戴头盔,一双冷眼闪着寒光,煞气腾腾地看着他。
  这个人就是胡迁。
  这时候的胡迁是一位面目凶恶的中年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一身结实的拳状肌肉,他坐在车上,双手带着某种暗示地对搓着,象一只猫打量着老鼠:“陆虎城?”他轻蔑地问。
  “什么事?”陆虎城反问。
  他没有问这个人是谁,因为他“认识”他。实际上,这个镇和整个纺织厂基本都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黑道凶徒,陆虎城有一瞬间的惊惶,但是立刻镇定下来。
  “什么事?”胡迁怪怪地笑了笑。这是一种恐吓技巧,在说正事之前,一些无聊的前奏能够给对方压力,让对方感到某种莫名的恐惧,这跟警察审问嫌疑犯一样,有助于最终目的的实施,他深谙此道。当他觉得停顿的时间足够之后,他才接着说:“苏裙。”
  他简单地吐出这两个字。这同样是一种技巧。一旦摊牌的时候,就要尽量简短,直接,尽量给对方震惊,击溃对方的某种防御,但是这一次,他错了。
  陆虎城的脸色变了,紧接着,一股神秘的愤怒从他的心底涌上来,他低声怒骂:“关你妈什么事!”
  

难得有一本很喜欢的小说,可以考虑买一本纸质印刷版,方便阅读和收藏。
点击了解经典小说纸质版,或加微信:13725206571

扫码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