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丈夫这边,稍稍显赫一些,公公的最后职务是雍州市政协副主席,现在还是挂名顾问,政协委员,婆婆是雍州市香海区原妇联主任。她的丈夫曹能宪,目前是省林业厅的副厅长,已经是第二任期了,一直都希望能够有机会转正。
  吃过生日蛋糕,生日宴就算结束了,舒彦有很多事要去办,正想着大家早点散呢。可是,他们聊兴正浓,她也不好提走的话,只好耐着性子坐在这里。

  原来,他们是有目的的,话题很快转到了她目前正在做的事情上。这个话题,先由她的母亲提起。
  她问舒彦,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半个多月连个电话都没有,你心里大概早没你爸你妈了吧。舒彦便撒娇,楼着妈妈的脖子,说,妈,看你说的,你也知道,我这个工作,每天就是和当事人见面吃饭,和法官见面吃饭,一天恨不得吃六餐饭。
  父亲说,不对吧。我听说你正在帮那个黎兆平?舒彦意识到今天是场鸿门宴。
  这个话题肯定不能绕不能躲,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她说,是啊,他是我的当事人。
  父亲显然有点失去耐性,说,当事人?什么当事人不好找,偏偏要找一个双规案?舒彦和父母说话从来没有好态度,对于父母过问自己的工作有些恼火,态度也就变了。我为什么不能找双规案?她说,双规案怎么了?不受宪法保护不受刑法保护?公公开始说话了。

  在这个组合式家庭中,公公说话永远最有分量。如果说曹能宪或者舒彦今天还算有点成就,多多少少与这位老爷子的荫蔽有些关系,加上权力原本就增力口一个男人的魅力,老爷子还没有最后退位,仍然属于高级官员,说话仍然在官场具有分量,在家里,自然就更有分量,简直是一言九鼎。
  公公说,彦子,你爸也是为你好。你想想,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实际上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而是生活在不同的场之中。
  做生意的人,生活在生意场上,当官的人,自然就生活在官场上,就算是农民,他们也有自己生活的一个场。人是群居动物,各自都有自己的圈子,这个圈子,既是他们生活的磁场保护场,也是他们的势力场。
  场是圈子,场同时也是文化。人如果离开了场,那人是什么?人就是动物,就是植物,肯定不是人。
  现在的社会现实,你知道得可能比我还多,但不一定思考得比我深,不一定看得比我透。你就说那些腐败案吧,官员中腐败的,真只是被抓的那几个人?远远不是。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有些人腐败被查被抓了,有些人腐败更大一些,却一点事都没有?因为他们善于隐藏?做得隐蔽?根本不是。原因就在这个场上,学问也就在这个场上。
  这个场还把你当成场的一分子,自然就会保护你,就会珍惜你。相反,场如果觉得你成了异己分子,就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你清除出去。
  过去,要打倒某个人,有一句常用的话,叫自绝于人民。我们今天把这句话可以改一改,那些落马的官员,叫自绝于官场。

  这个场不要他了,不容他了。他还能有活路吗?父亲立即接过去说,你听明白了吗?黎兆平之所以被双规,是因为他做了损害这个场的事情,所以这个场不要他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不明白?既然黎兆平已经被这个场抛弃了,肯定有他被抛弃的道理。你现在拼命往他那边掺和,你是什么意思?母亲说得更直接也更形象。
  她说,明知那是一个死亡陷阱,你还硬要往里面跳,你犯昏呀。母亲说过,婆婆说了。
  她说,彦子,你这一跳不要紧,连累的是我们两家啊舒彦说,你们不了解真相,事情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父亲说,不是我们说的那样,那是哪样?你看看吧,你的公公目前还是政协委员,你的丈夫是副厅长。
  还在这个官场,甚至还希望能有个好的前途。你自己问问你自己。

  你想千什么?想自杀然后拉他们垫背?母亲立即吐了好几口,说,呸呸呸……什么自杀不自杀的。有话就好好说,你这是什么话?舒彦已经意识到,今天的事件并不那么单纯。
  尽管他们没有明说,舒彦已经感觉到,他们受到了来自某方面的压力,而且这压力不小,来势也很猛,否则,他们不会约了这么个时候对自己谈起此事。这么多年了,别说是两家人合在一起谈她的工作问题,就算是两个以上的人和她坐下来郑重其事地谈这类问题都不曾有过。
  在这场谈话中,主角始终是两位老爷子,婆婆偶尔插一句,也是显得不疼不痒,丈夫一直不曾开口,显然因为在这个家里,他说话没有分量。大概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婆婆终于说出了一番话。
  婆婆说,彦子呀,不是妈说你。这件事,你确实做得欠考虑。
  你想吧,你老公在副厅长这个位置已经七年了。如果这次再不能扶正,以后就更难有机会了。

  我和你爸为这事操了不少心,你老公自己也使了很多力,总算是有点眉目了,去农业厅当厅长。现在,你这么一闹,好多人就有了想法,这两天,我们家的电话响个不停,全都是说这个事的。
  就算妈求求你,给你老公一次机会,好不好?话说到这种程度,舒彦再不好说什么了。接下来,他们无论说什么,她只是听着,不再反驳。
  大家见她不说话,一时也没了主意,散场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些不太高兴。曹能宪没有要单位的车,坐她的车回家,上了车后,好一阵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主动和丈夫交流,默默地启动汽车。汽车驶出好一段,丈夫才突然问了一句,看来,你是不准备收手?她说,不是;隹不准备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
  曹能宪显得很不高兴,话也就说得极难听,这么说,你真的为了旧情人,连老公都不要了?她一听这话就有气,说,你胡说什么?什么旧情人?他是我什么情人?曹能宪说,初恋情人,难道我说得不对?舒彦立即纠正说,黎兆平是我的初恋,这一点,你也知道,我告诉过你。他不是我的情人,你也知道。
  我和你结婚的时候是什么状态,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曹能宪说,以前没事,不等于以后没事呀。黎兆平是什么人?他认识的女人,有哪几个逃过他的魔掌的?舒彦郑重地对丈夫说,我和他有没有事,只有我心里知道。
  你如果信我,我什么都不说,你也会信。你如果不信,我怎么说,你翻;不会信。

  所以,我们讨论这个,根本没有意义。至于今晚你们所谈的事,我见你整晚一言不发,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想听听你到底怎么想的。曹能宪说,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这几天,天天都有人找我,也有人对我说这样那样的怪话。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我是你老公,以前听到人家说这样那样的话,我只当没听到,只当是在说一个和我不相干的人。可最近呢?你看看我的手机好了,全都是一些善意的提醒,全都是一些意味深长的问候。
  你难道不明白?这些人都是有投票权的,我要笼络这些人,需要多大的投入?可现在倒好,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这些票全都流失了。你说,我求个什么?到家了,舒彦将车停在门口,却不下车,也没有说话。
  丈夫原本;隹备下去了,见她傻坐在车上,又将挪向门边的屁股移回来。怎么啦?不想下车?他问。

  舒彦说,也许,我们确实该好好谈一次。但是,我一时没有想好怎么谈。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正前方,态度多少有些冷淡地说,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立场问题,到底是站在你的立场,还是站在我的立场。你之所以觉得难,我想,是因为你想说服我,转向你的立场。
  不过,我想问你一句,你考虑过我的立场吗?舒彦说,我们已经做了二十年夫妻,你认为,还存在我的立场和你的立场吗?我一直以为,是我们的立场。我不知道,在你那里,怎么就变成了你的和我的立场了。
  是吗?曹能宪苦笑了一下,多少有些落寞地说,你认为是我们的立场?黎兆平的立场,也是我们的立场?让曹能宪大感意外的是,舒彦回答得非常肯定,并且斩钉截铁。她说,也是。
  也是?丈夫简直要暴跳起来,高声叫道,也是,是啊,也是。我和你是我们,你和黎兆平是我们,难道,你和我和黎兆平也是我们?我应该这样理解吗?可是,这种理解方法,似乎并不是我的知识和思想所能接受的。
  舒彦冷冷地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我说过,有关这件事,我不会解释,信不信由你。

  我和你,是我们,那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经济上,或者事业上,我们不仅是一家人,而且是一个人,我们的利益永远是一致的。

难得有一本很喜欢的小说,可以考虑买一本纸质印刷版,方便阅读和收藏。
点击了解经典小说纸质版,或加微信:13725206571

扫码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