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都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刻,我用无法控制,一直在微微颤抖的双腿踩在地上那种软绵绵的感觉。

  就如同一口气爬过了八座高山,再陷入泥泞中一样,举步维艰。
  我不仅害怕这些人的拳头,我更害怕的是龙云。
  在这么晚的深夜,这么短的时间叫来了这么多的人,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向我示威。
  而这种示威本身就表明了一个态度。
  那就是他不准备屈服。
  他不屈服,我也不屈服,我必死无疑。

  他不屈服,我屈服,我也必死无疑。

一百五十四

  我脑子空白一片,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停留了大概有七八秒钟的时间,直到我看见位于楼梯最前面几个人望着我的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了那种鄙视,讥笑的表情。
  就如同当年,我在学校里被莫林他们抬着“打鹅”的时候;被人摁着跪下,在教室后面给他们点烟的时候,站在旁边围观的那些高傲漂亮的女同学们脸上的表情。
  捅了莫林兄弟至今,曾经很多次我在心底悄悄给自己说过,绝对不再允许任何人对着我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所以,我迈出了我的步伐。
  就在我踏出第一步的那一瞬间,我看见眼前所有人的姿势、神态都立马变化了起来。
  他们脸上那种轻松、讥笑、鄙视的表情全部消失不见,纷纷站直身体,手脚紧绷,表情肃穆,显得警惕而紧张。
  我终于走到了第一个台阶面前,那一刻我已经不知道如果他们动手会怎么样,不动手又会怎么样。
  我只是很机械地说出了一句:
  “麻烦让一哈。”
  声音传入自己的耳朵,干枯、晦涩、陌生、忐忑,如同旁人说话。

  站在楼梯最下面,直接面对我的两个人,闻言之后,稍稍一愣,表情难以形容的复杂,一言不发,身体都向两边微微一侧,让出了只能供我侧身挤过的一点空间来。
  同样没有思考,没有反应。
  我下意识地马上踏前一步,侧着身子挤在了两人中间。
  他们居然没有动手!
  只不过,他们也没有把空间让得更宽。

  我就如同一条被卡在了石缝中的鱼,进退不得。
  两人都牢牢地用身体挤压着我。
  我的后背能够清晰感觉到左边那个人曲起自己的手臂,用坚硬肘部大力推搡着我;而直接面对我的右边这个人,虽然没有用手,却昂起原本就比我高的头,鼻息喷在我的脸上,俯视我的同时,不断微微挺起自己的胸膛,大力碰撞、阻碍着我继续前进。
  我将拎包挎在手碗,奋力伸出两只手,剥开前面第二个台阶上同样紧靠的另外两人,努力的向上爬着,爬着,一层又一层……
  接踵而至的挤压,越来越大力的推搡,响起于耳边脑侧的辱骂。

  一直伸在身体前方,奋力拨开人群的双手手背和手臂处,都已经被摩擦成鲜红一片,火辣辣的隐隐作疼;脑袋在不断的钻空进缝、左扭右摆中,每一根头发的发根处也传来了同样的感觉。
  不晓得经过了多长的时间,麻木到几乎忘却了自己为什么要上这个台阶,只记得不断往上的我终于看见了楼梯的末端。距离那里,只有三四个台阶。
  我如同方才一样,依然伸出双手,试图拨开人群。
  “你咯鳖杂种,你走就走,莫碰我啦,我跟你讲!”
  一声极为粗鲁,带着省城腔调的辱骂语响起。我好不容易伸出的双手,意外的被人大力拨开,原本就火辣辣的手背上传来了一阵刺疼。
  我有些吃惊地看向这位第一个动手打我的人。
  很普通的面貌,如同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那些小流子们一般普通。
  只是眉眼之间满是嚣张、得意,不可一世。


一百五十五

  四周一片安静,每个人都停了下来,目光一动不动注视着我们两人。
  阔别了很多年的孤独、屈辱合着愤怒的奇怪感觉,一起从心底狂涌而起。
  走了这么多的台阶,面对这么多的人,我却还没有挨打。这个现象本身也让我明白他们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所以,我不久前流失殆尽的胆气多少也流回了身体。
  于是,我看着他,尽量客气地说道:

  “麻烦让一哈。”
  同样的一句话。
  不同的是,这次,我的耳朵听出了,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属于胡钦的声音。
  “迭!各大的路你不晓得走啊?你走沙,我再跟你讲一声,你莫碰到我啦。晓得不?细鳖啊!(小孩子,小朋友的意思)”

  话音落尽,周围的人脸上都显出一副看耍猴般的戏谑表情,那个人脸上的得意之色也更浓。
  我一言不发,把双手放了下去,右手停在裤裆上面一点的腰边,左手前伸开路。再次抬起脚,向前探出一步。尽量将身体靠向另外一边,不碰触到这个人。
  但是这么窄的空间怎么可能不碰到这个人,在我的肩膀又一次轻轻撞到他的那一刹那,他双手猛然朝我胸前一推。
  就在他推我的同一瞬间,我挽着包,前伸开路的左手也抓住了他肩膀上的衣裳,他被我抓得上半身向前猛倾,弯下了腰的同时,一只手掌飞快地抓住了扶手。
  所以,我虽然后跌,却也因为抓住了他,而没有仰翻下去。
  周围的三四个人都因为躲避我后仰的身体,稍稍闪开了一点空间出来。

  那个人在站稳之后的一瞬间,立马昂起头,拳头也高高举在半空,就要向我打来。
  但是他的拳头停在了半空,脸上凶狠的表情也凝结不动,整个人宛如石化,呆在了那里。
  因为我放在腰间的右手上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那柄已经打开保险,上了膛,一直插在我腰间的手枪。
  手枪的枪管直直顶在这个人的小腹上。
  当时的我不是吓他,更不是开玩笑。

  如果他还敢动,我一定会毫不犹疑地一枪打死他。
  因为,我没得选择。
  如果不摆平他,我永远都上不了这个楼梯。
  周围靠得近的几个人都看到了我手里的东西,脸上几乎同时显出了害怕之色,没有一个人强出头,身体在狭小的空间纷纷后挪。
  下边的人看不到这处情形,只看见这个推我的人僵在原地。不明原由之下,起哄要他摆平我。
  在起哄声中,这个人的脸色更为尴尬复杂,佝偻着腰,靠着扶手站立,呆呆望向我。
  通过抓着他肩膀的左手,我感觉到了颤抖。
  和我上楼之前一般模样的微微颤抖。

  我曲起手臂,把枪抬到了胸前开路,放开这个人。向上走去。
  这次很顺利,两三步我就走到了楼梯最上层。
  横在我面前的是一条不长也不宽的普通走廊,走廊外面用水泥修着同样普通的灰色护栏。
  我左手边的走廊尽头,一个房间的大门打开,灯光透了出来,拉成斜长光影照在走廊上。
  方才在停车场给我带路的其中一个人正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看向我。

  我把枪别回了腰间,整理下被挤压到褶皱不堪的衣裳。
  向着灯光,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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