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的时候,丁自喜打来电话,他明天要跟熊天成去北京,运作青州酒业和青州制革厂的上市,询问市委书记还有什么指示。师北蓉心中有事,随口敷衍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他这时候没有心思去分析这位常务副市长此时奸诈的盘算,幸好如此,否则他会增添加倍的沮丧和愤怒。
  他其实很容易想到丁自喜这时候是在开溜。
  督察组的到来,对于青州所有的人,尤其是那些身在局中的大小官员们都有影响,对于师北蓉那个圈子中人,更是警报,但是,丁自喜认为自己例外。他没有紧张,相反,还有一些兴奋和幸灾乐祸。
  当初他一心谋取市长职务,“大公无私”地没有染指青州制革厂的股份,实际上,这是他和师北蓉他们之间的一种利益交换,但是林云横空杀出,丁自喜两头落空,那段时间他的怨言极大,林云是他最大仇人,师北蓉是他第二仇人,地球上其他的人是他第三仇人,但是现在,却是塞翁失马,他听到督察组的消息后,大呼痛快,只恨不能站在青州街头脑上贴字表白一番。督察组昨天进驻青州,今天一天的表现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出于一种过度的敏感,如同老鼠之于猫的脚步,或者说是出于对陈路这位老纪委的畏惧,如同驯兽之于皮鞭,下午,他做出决定,离开青州。
  他考虑过了,如果陈路真的约见他,无论向他询问什么,无论他回答什么,效果都是一样:麻烦加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都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他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有一个充分的理由让他必须这样做,那就是林云即将开展的工作。
  前几天市长办公会,他还以为林云只是说说而已,象无数官员的作秀表演,但是昨天舒万里指示办公室搜索有关爱乐手机的资料时,他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这种马蜂窝也敢碰啊!
  爱乐手机的问题,做为当年亲自负责实施这个项目的常务副市长,他看得很清楚,早已经是死棋一盘,不解决是等死,解决是主动找死,所以杜士诚和师北蓉的策略都是完全相同的一个字:拖。
  现在杜士诚已经成功上岸,师北蓉也正在认真执行这个经典的官僚老招,但是林云现在竟然要表现另类的行动,这已经不是莽撞和冒失能够解释,他完全无法理解林云的思想,这个人难道是火星人?
  首先,爱乐手机的困难是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任何人都无法解决,从哪儿平空拿出一千多个就业机会来?其次,是这其中还牵涉到复杂的人事问题。这是当时杜士诚和师北蓉一力主导引进的项目,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强调为政府重点工作,跟青州很多官员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林云去碰它,杜士诚暂不考虑,师北蓉会怎么想?那些跟爱乐手机有关的青州官员又会如何想?万一出了问题,又会引发什么后果?而出问题,那是一定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林市长有通天彻地之能,历尽千辛万苦,面面俱到地取得成功,又有什么用?任何人都会认为这本来就是一位市长本来应该做的工作,不会特别给你奖励,甚至连一句表扬的话都没有。而做为一位可能完成具体事务的常务副市长,在这个过程中将会遭遇难以言说的麻烦和困难,丁自喜完全清楚,他为什么要去做这种超级费力不讨好的事呢?跟着熊天成去北京,虽说去拜那些菩萨要受很多窝囊气,但有熊天成这位财神爷陪着,好吃好喝好玩好拿是少不了的,通算下来,还是要赚,再考虑到青州目前的局势,他如果还不走,那就不是丁自喜而是丁自苦了。
  

  上午,督察组通过负责接待工作的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孟平转达,希望能够跟市委书记和市长见见面,下午三点,做了充分准备的师北蓉在自己的办公室迎来了两位特别的客人:陈路和张春。
  没有什么客套,陈路由白建国说起,提到了有关青州的一些问题,并且含蓄地表达了省纪委和省人大对此的关注。
  师北蓉微笑着倾听了客人的来意,谦逊地点头。
  眼前这两个人级别和实际拥有的权力似乎都还没有跟他匹敌的资格,但是,他们代表的是一个组织,一种势力,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或者说,这一刻,他们不是陈路和张春,也不是纪委督察室主任和人大法规处副处长,而是现在的督察组组长和副组长,是省委和省纪委省人大权力的延伸,现实的派出机构,代表的是一种高于青州所有权力机关和权力人物之上的权力,也包括他这位市委书记。所以师北蓉必须谨慎地接待他们。
  “英国的哥尔柏(Kolebe)说过:税收这种技术,就是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实际上,地方政府工作多少与此类似。在拔鹅毛的过程中,肯定会有鹅叫,叫是正常的,不叫才是不正常。”师北蓉首先引用了一句名言来提纲挈领,既是辩护又是某种反击,接下来,他展示了高超的演讲技巧和语言艺术,无懈可击的套话和针锋相对的敷衍把陈路准备的所有问题扼杀在萌芽之中,风度优雅,从容,让两位来客沦为无可奈何的听众,最后,一无所得地告辞。
  接下来,陈路用了一些技巧,他让张春去主持继续听取青州公安系统的工作汇报,自己单独来到青州市长的办公室。
  首先谈了白建国的问题,林云中规中矩地表示,这是一位公民的正当权利,青州警方某些粗暴的行为肯定是错误的,幸好青州警方已经做出了某种姿态,当然,白建国不顾全大局的行为也给青州造成了某些不良影响,弄得青州市委市政府相当被动,这也是事实。
  然后是加油站,青州酒业,青州制革厂,爱乐手机,环城路改造等,曾经出现在寄给林云那封检举信上的问题,现在由陈路一一向青州市长发问了解,实际上,这些问题刚才陈路也向师北蓉提过,但刚才更含蓄更客气,现在更直白。
  林云不敢大意,对方态度看似漫不经心,象在走过场,或者说是正常的工作,但是考虑到青州的具体情况和这个人的历史,稍不小心自己就可能踩雷,步入对方设下的某种陷阱,他审慎地一一回应,大多数用到青州时间还不太久,不太了解情况敷衍。
  最后,似乎为了打破这种陈闷而乏味的演出,陈路突兀地切入,问: “我们调看了那次调整陶然班子的常委会会议纪要,只有军分区政委和宣传部长投了弃权票,您是投的赞成票,请问您了解贺光霖吗?”
  林云怔了怔,在心中骂了句娘,还是态度温和地回答:“我来青州的时间不长,跟贺光霖同志有过几次接触,感觉到这个同志有能力,有专长,也有个性,是一个人才,也许放在线上去,可能会更好地发挥他的作用。”
  这是师北蓉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时候,似乎到了结束谈话的时候,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向古板的老纪委笑了,“林市长来青州时间是不长,青州人喜欢编顺口溜,给人取绰号,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他们现在叫你的绰号是:林面面。”
  林云目瞪口呆:不仅为这个绰号,也为陈路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这可以理解为正式谈话之后的闲聊,也可以理解为陈路对于此次谈话的总结,他的语气似乎是调侃,却似乎又带着丝蔑视,是的,这是轻蔑!
  林云怒气勃生,涨红了脸: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他以为凭这督察组长,凭他的老资格就可以这样说?关于贺光霖,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能怎么说?他只能跟市委书记保持一致,只能用市委书记的话来回答!拿破仑说过:合理和正义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那么,他的理想主义也只在权力的范围之内,他只是市长,换谁处他这位置,他相信他们也只能象他这样表现。他瞪着陈路,看着陈路那种似笑非笑的脸,心中似乎有无数的情绪和语言一起上涌,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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