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还有一些人也无法轻松地度过。
　　戴自耕把自己关在他的书房中度过了苦闷的两个小时。他一会儿坐在书桌前发呆，一会儿烦躁地起身踱步，或者站在窗前抽烟。忧心忡忡。
　　如果上午跟许桥的谈话只是叫他失望，那么晚上他就有了不满和愤怒，甚至有些痛心疾首。他实在没有想到许桥竟然是这样的人，上任第一天，就有两位同学打着投资的幌子来到商州。毫无疑问，他们是冲着许桥这位市委书记来的，同样，他们是为了谋取某种利益而来。很有可能就是目前商州最有钱途的小青山水坝工程。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许桥他们在商州宾馆江山厅觥筹交错的时候，戴自耕开始了认真严肃的思考，他不得不假想在一种最严重的情况下展开下一步工作，设想一场没有市委书记支持的战斗。他考虑了很久，才打消了直接向省委反映情况的念头。现在毕竟还不是时候，还太草率。同时，也打消了最初要跟政法委书记卫坤和公安局长温万鸣沟通的想法。
　　他决定再观望一段时间再说。实际上，就是等这个小青山水坝工程开标后再决定下一步作战的方向步骤。他倒要看看，许桥最后会做出如何的决定和表现。
　　他也有些疑惑，这位新来的市委书记就敢这样胆大妄为，置自己的政治生命和前途不顾？
　　这个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怀念起凌明山，这位跟他性情相投，廉洁正直，敢作敢为的前任书记来。
　　
　　赵文东这个晚上的心情跟把他当做最大敌人的戴自耕相差无几。
　　实际上，很少有人能够体味到他现在那种沉重的挫折感。
　　整个商州大部分官员都在羡慕他的胜利：老赵不愧为五朝元老，竟然扳倒了一位市委书记。实际上，只有他才清楚，这场对付凌明山的战争中，他的力量虽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决定这一场战争胜利的，还是市长邱仲成。但是最后，他被邱仲成抛弃。
　　虽然没有明确的迹象表明，邱仲成已经跟他翻脸，他出席了昨晚的庆功晚宴，小青山工程似乎也是因为许桥，没有实现他们最初的计划，甚至现在仍然很有可能还是会落在商二司手中，但是，官场浮沉数十年，历经人生沧桑，赵文东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场战争，他并不是胜利者，就象二战中的中国，虽然名义上是战胜国，他现在根本找不到这种胜利的感觉。甚至很可能就在别人都以为他胜利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走向失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邱仲成。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类似他跟邱仲成的关系。
　　整个商州官场这半年来都知道他跟邱仲成结盟对抗凌明山，实际上，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话，他们也没有任何明确的承诺。这本来就是绝对不可能的。这种官场上的投桃报李，大多是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你来我往中进行：邱仲成按照严格的程序审查，理由充分地同意把二水厂交给商二司承建，赵文东在常委会上正气凛然地反对凌明山，对邱仲成表示支持；邱仲成爽快地签字同意了二水厂的工程追加款，赵文东指使郭建涛打击戴自耕，把火引到凌明山身上。正是在这种彼此利用的合作中，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但是现在，当凌明山败走商州，一切似乎都要发生突变。他甚至可以肯定，邱仲成已经不会再把他当成盟友，他觉得他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支持了，他已经毫无顾忌地违背了他们最初心不照宣的君子协定。
　　但赵文东无可奈何，强权就是真理，邱仲成显示了他性格的强悍和市长的权力，他只有默默承认这种现实，承受这种痛苦。
　　他最后做出的决定跟戴自耕也完全一样：观望。
　　在没有摸清许桥的底牌之前，任何莽撞的出手都可能是灭顶之灾。以静制动无疑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实际上，跟他和戴自耕抱着同样观望心理的人，还有商州一大批官员，包括古越、蔡志奇等。他们怀着复杂的心情观望着，或者，他们在等待着新来市委书记的下一步明确行动。
　　这个夜晚的最后，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付俊臣回到了他的家中，心力交瘁，带着一身暗伤。
　　实际上，在唐忠几位手下的拷问下，他昨天晚上就完全崩溃，做了彻底的招供，但为了取得他藏在办公室里的证据，要悄悄地潜入学校，似乎只有中午休息时是最好的时机。所以他被羁押到下午。但是后来，许桥到新明建筑公司视察，再加上赶制竞标书，打乱了唐忠的一些安排，至到十一点，唐忠跟付俊臣见了面。他客气地对他表示歉意，并毫不掩饰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愿，希望付俊臣配合，然后，派车把他送回家。
　　他的妻子被他脸上那种可怕的冷漠表情吓住了，没敢追查他的行踪。唐忠洗了澡，然后上床。
　　这个时候，他紧张了一整天的身体才开始慢慢放松，开始恢复思考。
　　他第一个反应是立刻告诉王向阳。但这肯定是最愚蠢的办法。唐忠都不担心他这样做。唐忠对他的威胁也绝对是真实的，他不应该用自己的生命去挑战一位黑道分子的勇气。在两个黑道团伙的火并中，他似乎用不着一定要夹在其中做一个殉葬者。
　　向赵文东求助？这跟前一个办法毫不逊色的愚蠢。有很大的可能赵文东会指示王向阳对他灭口。这种事情他们不是做不出来。或者郭建涛也会助上一臂之力，说不定把他弄成一个精神病患者，从此与世隔绝。
　　在设想了一些无用的办法后，他发现自己似乎只有乖乖地按唐忠所说的去做，别无选择。这让他感到极度的沮丧。他曾经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他的人生终于开始体味到了成功，开始享受幸福，哪知突然之间，似乎就从天堂跌入地狱，命运真是变幻无常啊！
　　慢慢的，随着体力和精神的恢复，那种小人物的坚韧和不屈慢慢回到了他的身上，不行，不能就这样被人捏在手中，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拯救自己。
　　最后，他想到了她。明天，他必须给她打电话，或者见面。
　　终于带着一丝稍微轻松的情绪，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