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同样苦恼的还应该有陆虎城的另一个敌人:叶杨。
  这天下午刚刚上班的时间,黄青瑜给工作组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刚从省纪委来协助工作的一位女同志卢妍。
  黄青瑜吞吞吐吐地表示,她上周五的举报是出于对胡迁个人的怨恨,一时冲动,是完全没有根椐的,她向工作组表示歉意,如果有什么责任,她愿意承担。幸好接电话的是卢妍,换了平时的付伦佑,肯定会控制不住地暴跳如雷,甚至可能会泼口大骂。卢妍冷静地回答她,她会把她的话向工作组长转达。
  当工作组几位工作人员听到这个意外的变故时,都有些怒气勃发,付伦佑目瞪口呆,觉得震惊和受到了愚弄:这是什么人啊!她把工作组当成什么了?可以随便哄骗和逗弄的小孩子?她必须为她的轻率和无聊负责,付出代价。付伦佑恶狠狠地说。
  只有叶杨保持了镇定,他一直对此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同时,他也不认为这是这个女人的无聊和轻率,而是因为这件事本身的复杂性和各人的立场和利益,这是一场复杂的斗争,参与的人众多,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宣称自己掌控全局。“向江城纪委和警方反映一下,通过正常的程序对她进行一些调查,如果可能,也可以做一些工作。”当然,他也知道,这个女人在江城肯定有根深蒂固的关系,有恃无恐,安之若泰,同时,除非某种巨大的利益和巨大的变故,他的同志们也很难影响她改变主意。
  他也并没有多少愤怒----这是真实的,因为他一直没有妄想一下就能够套住陆虎城这头猛虎,就象英美军队所信奉的战争哲学始终不认为一场突然袭击能够决定战争的胜负,他一直认为,战争的结果取决于国力的强弱,战略的正确以及必胜的信心和坚持,虽然黄青瑜的反复让他们遭受挫折,同时其他几个拟定的突破方向一点突破也没有,叶杨并不沮丧,正象小说家E.L.Doctorow 有言:“那就像在夜间开车,你最远只能看到车头灯所照之处,不过你可以就这么一路走完全程。”虽然现在,他眼前不说是漆黑一片,至少也是一团迷雾,但他坚信,只要一步步脚踏实地地向前走,他一定能够走到胜利的黎明。
  经过风云激荡的两天,一切回到从前,回到一周前他们到达云州的情况一样,他们面对的,还是摸索与试探、亦步亦趋的工作方向。
  周二,云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许挺跟于强私下见了面。对于那个专项整治工作,许挺已经从局长喻中孚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指示,的确是云州市长陆虎城家中发生了一起奇怪的失窃案件,现在喻中孚已经指定由他专人负责侦破此案。而对于此案的嫌疑犯,他也已经有了初步的目标,但是目标现在不在掌握之中。实际上,也正是因为目标的突然消失,才便目标成为目标。
  周三,陆虎城视察了云电集团,听取了孔向东汇报的云电集团第二季度生产情况并做了指示讲话,晚上在云州新闻联播播出。
  接下来是五一假期,叶杨宣布整个工作组都返回省城,各自安排。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政府工作有它的系统性,整体性,这不象当年陈景润先生破解世界级的数学难题,可以完全凭借个人的努力,工作组的绝大部分调查工作都需要相关部门和相关人员的配合,他不能象榨取剩余价值的资本家,无理地征用别人的假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等待政府这台庞大的机器几天后的重新开动。
  假期过后,象一次地震后的余震,又过了两天,整个政府工作似乎才算恢复正常,耍了几天的公务员们才收拾起懒洋洋的情绪,结束关于假期的话题,把心思回到本职工作上来。叶杨依然按照从前的计划,让工作组的三个小组按照各自的分工有条不絮地各行其是,这天晚上,他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云州副市长关小予想请他喝喝咖啡。
  关小予在电话中客气地表示,做为省委大院中的邻居,他多少得表示一下地主之谊。
  

  叶杨有些愕然。是的,他跟关小予认识,常常在省委家属宿舍大院里碰面,关小予的父亲几年前从省人大副主任退下去的,曾任省城的市委书记、省委常委,他的爷爷是是参加过长征的老干部,算是比叶杨还要渊源流长的干部世家,关小予就读于人民大学,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了中组部,回到省委机关呆了几年,然后才下派到云州。他在省委工作那几年,叶杨和他因为工作接触过几次,但也仅仅是点头之交而已。男人的矜持,让他们保持了习惯的距离,同时因为意识到彼此很可能在这条路上成为竞争者,还保持着一些戒备,如果说关小予真的想跟他聊聊,那么他在叶杨到来第一周就应该打这个电话,不会拖到现在,这只能是一个借口,那么,这位云州副市长,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呢?
  叶杨肯定不会拒绝。当初陆虎城就是从分管城建的副市长上去的,现在关小予又接手分管这一块,11*7事件牵涉的又是政府的在建项目,无论关小予说什么,都可能对他目前的工作是一个撬动。华灯初上的时候,他们在云州的星巴克(Starbucks)见了面。
  和那些千店一面的舶来店不同,一家你没有光顾过的星巴克,你既会感到耳目一新,又会觉得似曾相识,那种缥渺又固执的小资情调,总是弥漫在星巴克的殿堂里。关小予先到,看见叶杨,他站起来,点点头:“你自己来吧。”
  叶杨明白他的意思。这个连锁咖啡店推崇所谓的“个性化服务”, 你可以对一杯由机器按固定程序做出来的咖啡,就配什么奶、杯子的大小、甚至这杯咖啡装多满,大大方方地向学历可能不比你低的侍者提出你的要求。如果你还想显示你的博学和口味的高贵,你还可以优雅地为自己的咖啡加糖,加甜味剂,加各种连中文都未必听过的香料,或加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碎。愿意加多少就加多少,反正不会另外收费。但他不想在关小予面前显示自己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或者说认为不屑于此,他微微摇头:“我无所谓。我一般喝茶。”
  “虽然号称无所谓,但你的表现同时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星巴克的成功。”关小予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依照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教授的见解,星巴克的成功不在咖啡本身,而是在对身边世界的关注。他在他的大作《社会学》中写道:‘两个相约喝咖啡的人,可能对凑在一起聊天更感兴趣,而并不在乎他们实际上喝了什么。’”
  “形式重于内容?环境和气氛是不错,但是这种温情脉脉掩饰不了资本的本来嘴脸。有一次省城一位朋友也是约我去星巴克,我不知在哪,问出租车司机,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那是城里最贵,最无聊的地方,只有疯子才去那里。”叶杨坐下,随口说。
  “就一杯咖啡而言,星巴克也许贵了。但是,你必须把装修,或者说是这种‘令人留恋的氛围与空间’考虑进去,在这样一个高雅的地方,有头有脸地呆上大半天,却只需要付25元或45元,也许你又不觉得它贵了。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廉价的社交。从某个角度来看,星巴克为现代城市人对时尚和高端奢侈品的追求,以及对一个愉悦又温馨的社交场所的渴望,提供了一个低成本的解决方案。恐怕这就是星巴克成功的奥秘。”关小予娓娓而谈,虽然可能是引用,但显得颇有研究,或者说,是对今晚的见面有充分的准备。
  “依然是形式重于内容。”叶杨呵呵笑起来,“实际上,如果让我选择,我更喜欢用两杯咖啡的钱去烫一次火锅,经济,实惠。”
  “火锅?吃时狼狈,吃后狼籍。”关小予露出一丝不屑,“据说火锅最早是那些重庆朝天门的苦力,为了果腹,因陋就简,支个破锅,把可以买得起的食物一起丢在里面,捡些枯枝落叶,随便乱煮一番,这样演变来的。”
  “这道理似乎跟被追捧的爱尔兰咖啡相似。始创者是那些赶海归来,疲惫不堪的爱尔兰渔夫,他们发明这种饮料,本来是为提起原始欲望和功能,以便对付在家里苦苦地盼夫归来、饿狼一样、又健硕如虎的白种老婆。”叶杨忍不住轻轻反击一下,“这倒真是所谓美食犹如英雄,莫问出处啊!”
  但是突然之间,由最后这句话,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外一个人,相比他们而言,这个人的历史和崛倒真算是“莫问出处”,两个人一起失语。
  “叶厅对云州感觉如何?”几分钟后,关小予打破沉默,吹吹咖啡上面的点点泡沫,轻啜一口,问。这是他精心准备的一句开场白。似乎是在闲聊,又似乎是在探讨他们彼此都明白地核心问题,旁敲侧击兼开门见山。
  “你认为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叶杨微笑着反问。
  “叶厅不想回答还是不知答案?”
  “关市长能够给出答案那是最好。”
  两个人的对话有些玄妙,但他们彼此能够明白。他们有类似的家庭背景和仕途经历,甚至某些言行和思考方式也很类似。
  “答案?或者不应该用这个词,我们可以称它为选择。所有的答案都是我们自己选择并自以为是。当我们选择的时候,我们就认为它是真相,它是答案。”关小予一哂。
  “不是闲聊吗?似乎像在谈很严肃的政治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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