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镜子,我们是不是应该提一下那句最著名的镜子格言: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因为一时失言,甄擎辛苦构筑的防御露出破绽,他决定主动出击,但陆虎城插了上来打断他:“总是弄得这样文绉绉的。直接用唐太宗那句‘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不更简洁明了。”
  “难道陆大市长不是来问自己的吉凶?敢情是我料错了。”甄擎一笑,直接切入主题,打击对方:“那就问得失吧。以我为镜,你明白了什么得失?我的健康英俊和你的衰老猥琐?你用不着抱怨命运,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你既然享受了权力的荣耀与利益,也必须同时接受了权力的奴役,和摧残。”
  陆虎城毫不生气,这一刻他已经多少把握住了对方的心理,显得轻松和笃定,呵呵笑着:“或者我当年的选择是一种错误。正象那句瑞典格言:我们都老得太快,却聪明得太迟。”
  “但你并不后悔,现在不,从前不,以后也不会,所以你不用假惺惺地发感慨。”甄擎尖刻地讽刺。
  “我看过一部港片,里面好象是刘德华说,当老千最怕被人当面揭穿。你既然明白,何必非要说出来让我难受呢?”陆虎城摇摇头,苦笑着说。但脸上半点尴尬和无奈都没有。这么多年的宦海沉浮,他早练就了过硬的心理素质。他只要没有应酬,每晚必看央视四台八点半的海峡两岸,他一直认为政治新闻比任何娱乐八卦都有趣得多,而且,还可以从中学习一些政治斗争的技巧。他在里面学会了一个词:呛。虽然各地不同,这种情况在大陆很少发生,但他一直认为,如果真有一天他这位市长遭遇这种情况,他绝不会比那些台湾同行表现差劲。
  “直说吧,你有什么阴谋。”甄擎突然失去了耐心,冷笑起来,“打发了你,我也许还来得及安排另外一个约会。”
  “在这个城市,可能只有三个半人可以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这个市长这样说话。”陆虎城又摇头,眼睛里满是愉快的笑意。“主说,请你不要怀疑,那相信的人是有福的。不要总是想着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阴谋。”
  “主还说:别人打你的左脸,连右脸也让他打。”甄擎一脸怀疑和不屑:“但这次,我决定不听从主的教诲。”
  “好听,我就直说了吧。我找你来,真的是只是因为……”陆虎城叹气,表示屈服。然后开始摇头晃脑地咏道:“是蝶非蝶,是空非空,是我非我,时我非我……”
  车身轻微地晃了一下,但吃惊的表情只在甄擎脸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他淡淡地说:“是通过网警吗?我应该想得到你有这个兴趣,也有这个能力。但是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多网友都知道‘时非我’是我,包括刚才那个女孩子,就是我的一个粉丝。准备怎么办?搞文字狱,还是决定法外开恩,所以先到我这里来讨好卖乖?”
  “你这人,怎么老是人心惟危,就一点不相信党和人民。”陆虎城坐了起来,双手扶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身子前倾,炯炯地盯着驾驶者,严肃地说:“你的文章我都看了,虽然有一些观点尖锐,但那是你的言论自由,只要你不违法犯纪,损害党和人民的利益,谁也不能剥夺你的这种权利。实际上,我也正是从这些文章中,‘认’出你的。然后才知道你在这个城市。你还用‘时非我’的名字给市委市政府写过一些群众来信,信里提的一些建议,我也一一认真考虑过,觉得合理,可行的,我都一一采纳了,你不会不知道。”他一脸正气,似乎一回到跟他工作有关的问题,他就不由自主地突然恢复了一位政府官员的标准样子。
  甄擎有些发楞。就在这一刻,他一直忌讳的,那种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截然差距突兀地显露出来,让他觉得难以接受,虽然他在接到陆虎城电话后的十分钟里,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我也很奇怪,我本以为我们一直不会再见面了,这一生都不会再打交道了,你会远远地离开官场,象逃避瘟疫一样逃避这个曾经重创你的圈子,然而,你却还是那样关心时事,参与政治,充满热情,和理想主义。”或者意识到了自己的锋芒,陆虎城收敛了一些,语气平和下来,用词也偏向褒扬。
  但是这已经足够打击驾驶者。有好几秒钟甄擎走了神。幸好滨江大道平直宽阔,他的车速也不快。他有些愕然和愤怒:他怎么就能这样坦然,这样理直气壮,这样心安理得地说这些话?他就对十七年前事的没有一点愧疚和羞耻!他发了一会呆,才缓缓说:
  “一切问题,无论经济还是其他社会问题,归根结底都要与政治扯上关系。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之人,我无法对我身边的人和事视若不见,听若不闻,我无法控制自己和思想和感情,所以有时只得跳踉大喊几下。这正象梁实秋先生所说的:‘奕棋不如观棋,因观者无得失心,观棋是有趣的事,如看斗牛、斗鸡、斗蟋蟀一般,但是观棋也有难过处,观棋不语是一种痛苦。喉间硬是痒得出奇,思一吐为快。看见一个人要入陷阱而不作声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如果说得中肯,其中一个人要厌恨你,暗暗的骂一声多嘴驴!’……”
  他在对方的厚颜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借着掉文整理着自己的情绪,但陆虎城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我没有骂你多嘴驴,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做?”
  有几秒钟甄擎沉默,但是最后,他毫不退缩地看着后视镜中的陆虎城,诚实地回答:“正象林妹妹的那句话,只是为了自己这颗心。或者说,是一个公民的责任心,匹夫有责。如果你想奉劝我从此以后不要……”
  “不!我说了我不能,也无权剥夺你好这种权利。”陆虎城举起手打断了他:“我没有看错人。你一直是这样的人。我也一直尊敬你,我们的政府工作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配合和监督,这也是我今天特意来找你的原因。我想请你看一下刚刚出台的《云州市产业发展战略规划》,提一些意见,你可以发在网上,发到你好博客上,让更多的网友来参与这个讨论,我们会参考广大市民的意见,进行修改和补充,最后完善这个《规划》。”
  甄擎从后视镜中认真打量了好一会一脸正气的云州市长,试图揣测这些冠冕语言下的真实意图,问:“想让我唱赞歌,引起某位省领导的注意?”
  “不,我更想听到你严肃的批评。”陆虎城神色不变,虽然,他非常惊诧他这位“老朋友”的敏锐,虽然甄擎的猜测并非完全正确,他的阴谋非常复杂。
  陆虎城的表情第一次有些异样。两个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一碰,都飞快地闪开。很长的一段沉默后,甄擎平静地说:“我答应你。”
  “我有你的信箱。我会把详实的资料全部传给你。”陆虎城如释重负,立刻接口。他没有掩饰这种情绪,他必须要让对方明白他的意图,同时他也知道无法欺骗他这位聪明过人的“老朋友”。
  “虽然我答应了你,但我有些话我还是要告诉你。”甄擎又恢复了开始那种无所谓的冷漠和从容:“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你很可能正遭遇一场空前的危机。是机床厂那块地吧?我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做这件事,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可以肯定,我将成为你的一块砖头,砸在某人的头上。”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呢?”陆虎城再次佩服对方,十七年过去了,他们虽然处在不同的两条人生道路上,但是在政治感觉上,似乎依然是互不逊色。
  “因为你虽然是个无耻的阴谋家,还不算是个烂透的坏蛋。”甄擎的嘴角浮起一丝讥笑。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陆虎城过了好一会,才轻轻说道,听不出这句话是褒是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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