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云州市人大主任卢长贵在办公室接到了市中区区长官为民的电话。
  这是周六,法定的休息日,除了两会期间,人大的工作基本上已经不需要征用假日,早上九点,卢长贵就到了办公室。他今天上午的日程排得很紧,要分别约见了三位以前有过提拔之恩的部下,这是在昨天的电话中就确定的,这三位部下分别在一些要害部门任职,虽然不是一把手。但是他刚刚跟计划中第一位部下,财政部局一位预算处长还没有谈上几句话,官为民的电话就直接打到了他的坐机上。
  官为民一开口就是亲热的几个老领导,浆糊似地从电话里喷射而来,卢长贵虽然不会吃他这一套,但这定下了整个通话的基调。礼貌周到地问候完卢长贵后,这位市中区区长邀请他出席锦绣商业园区正式启动一周年庆典并担任主持人。“怎么说,锦绣园区也是您老领导的孩子。这个庆典,您是最有资格来主持和享受这份荣誉的。”
  当卢长贵问到蔡松坡和陆虎城时,官为民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回了过来:“蔡书记躺在病床上,最近还在动一次手术;陆市长吗,呵呵,在您老领导面前,我也不敢藏着掖着,就实话实说吧,这两天都在传,老陆怕是有点麻烦。我征求过他的意见,他只说列席。不知道他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的。所以,只好麻烦老领导您出来镇镇堂子。如果这个庆典,连您都不承这个头,别人还以为云州的头面人物全军覆没,或者认为佻老领导在这个项目上也有什么说不清的,心中有鬼。”
  这番话有捧有挤,连枪夹棒,卢长贵一时间有些发怔,似乎是听着舒服,又似乎挖着坑让他往下跳,他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首先,这位一口一个老领导的市中区区长,并非象听起来那样对他尊敬和忠诚----否则昨天他就会把他列入通话的名单子,实际上,他们这一两年来很少来往,官为民是在他当市委书记的任期内被提拔为副区长的,但是陆虎城给他更多,一位副职,有时连古时候所谓的“如夫人”“同进士”都不能相比,从副职到正职,是质的飞跃,那才算真正的提拔。所以,官为民肯定不会把他当成一尊菩萨来敬奉,更不会对他感恩戴德,尤其是他已经算是离开云州的权力核心,除非这个人爱心泛滥得不可救药。当然,他们这个圈子中有人会使一些奇招,比如烧冷灶之类,但是象他这样年龄的官员,连灶架都散了,只剩下一团燃尽的灰烬,还有点余热而已。那么,这位大权在握,野心勃勃的区长突然找上门来,而且曲尽奉迎,只有一种解释,现在需要他,或者说是想利用他。
  

  
  胡迁接到官为民的反馈电话后,并没有多少得意。
  一切都似乎必然的结果,任何事情只要经过他和陆虎城的周密计划,很少偏离他们设计的轨道,卢长贵乖乖就范应该是早就注定,他们总是这样谋定而动,一击而中。
  他客气地表示了感谢,然后挂了电话。他们之间用不着多说,不仅是因为锦绣商业园区中有这位区长的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最重要的是,只要陆虎城还是云州市长,在跟这些官员的力量对比中,他就拥有绝对优势。
  他放下电话,立刻把这件事抛开,现在,他必须要首先解决另一件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具有无法比拟的重要性,这就是他儿子刚刚给他打了电话,在确定他在家后,他说他要回来跟他共进午餐。
  他吩咐张姐去准备儿子喜欢吃的过江鱼,这是一种在江城非常流行的做法,最初是江边的渔夫人家,后来流传开来,成为江城闻名西川的一道特色菜。张姐是一位朴素,干净的中年妇女,她是公司一位兄弟的寡母,这位兄弟因“公”残废,又背了十多年的徒刑,胡迁答应过这位兄弟照顾他的家人,正好请她做自己的家庭保姆。在很多人眼中,他们两位孤男寡女,完全可以发展为某种更亲密的关系,但是胡迁在这一点上有异于常人的怪癖,自从他的妻子十多年前病死后,这位黑道大哥一直过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禁欲生活,陆虎城到云州后,他跟着战略转移,这几年在云州租了一套公寓,把张姐也接了过来,他在云州的时候,除了必要的应酬,他更喜欢窝在家中品尝家乡口味的饭菜,他的儿子同样也是这样。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胡中正进了门。
  “不陪鲜鲜?”胡迁笑着看着挺拔的儿子。儿子吸收了他和他妻子的所有优点,同时,一直按照他的某种希望健康成长,没有沾染任何一丝他身上那种江湖气,自信,儒雅同时英气勃勃,完完全全是一副标准模样的白领,一位浑身洋溢着进取和斗志的年轻企业家。
  一丝厌恶之色掠过年轻人的脸上----这句话显示了胡迁对于整个开发公司的掌控程度,但是他很快克制自己的情绪,他不能为一些小事跟他父亲计较,他今天要跟他谈大事。
  “我说工地上事多,让老吴她回学校了。”胡中正淡淡地说。
  父亲的眼中闪过欣赏之色。鲜鲜是他儿子女友的名字,女孩子来自北方某个遥远大城市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祖上似乎具有某种高贵的血统,他早已对她做过调查,认同儿子的选择,这时候,更加欣赏他儿子的表现。他猜到他儿子想跟他谈什么,能够在做正事之前,安排好自己的其他杂务,心无旁鹜,能够不被女色左右,完全符合他对男人的定义。这也可能是他唯一对陆虎城不太欣赏的地方。
  “你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吗?”胡迁问。他们父子间基本没有什么事能够互相隐瞒,胡中正也没有想过在他父亲面前隐瞒他的某种强烈情绪。他点点头。
  “好吧,我也正有事要跟你说。咱们一边吃一边说。先说你的事吧。”他示意胡中正到餐桌坐下,父子二人小心地拔开佐料,开始对鲜嫩的鱼肉动筷。
  “说说公司的事吧。”他们对过江鱼的进攻告一段落后,胡中正说。他在这段时间里再次考虑了措辞,决定进行某种迂回。这次他要说服的是他父亲,不是公司的员工,他应该委婉一些。
  “应该的。你到公司也有一段时间了,肯定也有一些感受和想法,说来听听。你现在虽然挂的是一个副总裁,但是我们都知道,你是股东,将来很可能是董事长。”胡迁也放下筷,取了一张纸巾擦擦嘴。
  “有一段时间,中国的企业,追求的,是‘做大’,挤入世界五百强几乎成了所有企业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很多企业因此走上了多元化的快速膨胀之路。”胡中正沉思着缓缓开口。“后来,有些企业在这个过程中跌了跤,吃了大亏,甚至破产,于是整体观念开始转变,大不一定强,‘做强’才是最重要的,大而全不如强而精,狐狸多才多艺未必强过刺猬只会一门本领。一招鲜,也能够吃遍天,这样很多企业又走上了行业内收购,包括跨国收购的整合之路。但是,近年来,商业领袖讲得最多的则是‘做久’,每个人都把‘百年老店’的口号挂在嘴上。这些转变,都并非盲目,而是有一定的道理,是一个不断上升的认识过程。在经历了做大做强的大喜大悲之后,一个简单的‘活下去’的要求,应该是最纯粹,最不容质疑的基础,或者说,也是企业最根本的要求。”
  “很有道理。但也未必就一定是真理,也未必就是唯一的。”胡迁笑着看着儿子,温和地说:“如果仅仅是为了活下去,那么一个企业也很容易失去动力和活力,失去激情和创新,变得循规蹈矩,不思进取,就好像一个整天想着要长寿的人,处处小心谨慎,反而可能活得不健康,不快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思想,会开始在企业内蔓延,按部就班的做法,会开始在公司各个层面流行,无论是ERP,还是六西格玛,都达不到管理的目的。”
  他的心中充满伤感。世界上有一种专门拆散亲子关系的怪物,叫做“长大”。他早就知道他们父子会有这么一次谈话,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非常难受。但是黑道强人的本色让他保持着镇定,甚至还故作轻松地在儿子面前卖弄名词----他知道儿子说这些的意思,他必须要在一开始就狙击他。
  胡中正果然有些呛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迟疑了片刻,才接着说:“好吧,就算企业不需要龟性,而是需要一种狼性,那么,就必须要用这些非常手段?”
  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或者说他知道如果要玩一些说话的技巧,他远不是父亲的对手,所以索性直接切入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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