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后,他们因熟悉而亲近,因为陆虎城初来乍到的低调和谨慎,甄擎的乐于助人,他们的关系再次升级,接近亲密无间,甄擎开始向陆虎城发表一些自己对时政,尤其是对江城的某些具体事件和人物的看法,尖锐,独到,切中时弊,不乏妙语,能够从一些现象上升到理论高度,有归纳有总结,有数据有论证,显示出一位预备政府官员的良好素养,让陆虎城学习之余,佩服不已。
  甄擎对他的另外一个重要帮助是在在指点日常工公文写作上。实际上,这是一位政府官员入门的必修课。毛泽东在一九四二年写下《反对党八股》,看起来是对某种风格的批评,实际上却是对某种风格的号召,或者说,宣告了一种新的官方语汇体系正式确立。这种语汇体系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深受当时环境影响,打下了战争的烙印,几十年来,通过政府宣传机构的推广加强,影响深远,在报纸、电视、杂志、报告中,诸如:战线、标兵、攻坚战、战斗堡垒、加大力度、专项整治、模范带头作用、干群关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战斗在工作岗位上、争当行业标兵,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等这样的官方语汇比比皆是,形成新的“党八股”,陆虎城一点即明,幡然领悟,但是最重要的,这些风格明显的文字刺激了他心中某些隐藏着的某种意志,或者彼此找到了某种相通,这对陆虎城后来某种工作作风的形成,功不可没,虽然,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
  这段时间,是陆虎城迅速成长成熟的时期,他从两个方面接受教育,获得成为一位合格官僚的必需知识,一个是甄擎,另一个方面当然就是胡迁。
  他继续时常跟胡迁见面,至少一周有一次,各自选择自己生活中的人和事说给对方听,换取对方的意见,当陆虎城一再提到甄擎后,胡迁开始慎重思考,然后,他说:“我想你可能思想出现了一个误区。他可以成为你的朋友,但不应该成为你的导师。”
  他看着陆虎城疑惑的表情,揭开谜底:“因为这个人很干净。你不应该效法他的思想和言行,你如果向他学习,你的仕途将一事无成,这不是恫吓你,这是事实。”
  “你认为他太正直,太善良了?你认为我应该当一个恶人,或者说是做一个坏人?”陆虎城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起来。他这一刻认为胡迁是在嫉忌他和甄擎的友情。
  “象甄擎这种年龄,在团委呆了这么多年,早就应该毕业了,到各区县,或者相应的部门走马上任了,然而,他还窝在那里,连个副书记都没有当上。实际上,上一次你们前任书记去资城,副书记接书记,空出那个副书记就是他跟青工部长争夺,但是他失败了。你没有好好想过他为什么失败吗?难道你愿意象他那样,一辈子原地踏步?”胡迁微笑着说,表情自若。面对年轻人的愤怒时,他总不接招。“你已经起跑慢了,象一个先天不足,缺少营养的孩子,你要想追上其他竞跑者,甚至超过他们,就得用些奇招,险招,邪招。象武侠小说中,你半路出来闯荡江湖,要想扬名立万,出人头地,就不能象名门弟子一样,先扎根基,一步步从内家正宗功夫学起,而是要学些见效快,威力大的招数,比如化法大功,辟邪剑谱之类。”
  “你就是这样认识人的?”陆虎城问
  “我是这样认识官场的。”胡迁依然微笑,但他的微笑中藏着一种老练的力度。
  陆虎城默然。
  但是胡迁并没有就此罢休:“你不仅不能向他看齐,还要当成对手,当成敌人,用你的九阴白骨爪向他招呼,把他当成你练功的死尸。我们来分析中,现在团市委,就是他是排在你前面,他就是你目前可望可企及的追赶目标,也可能是将来是对你产生阻碍的人,是你前进道路上的石头。”
  “我看你干脆自己上阵好了。”虽然明知道他说得不错,但陆虎城不喜欢胡迁那种过分赤裸的话。他接受了他的帮助,但似乎同时也接受了某种要挟,象跟魔鬼签定契约的浮士德。
  “如果有这个可能,我倒是愿意,可是我已经被抹黑了,这一辈子也洗不去我身上的污迹。”胡迁的语气缓和下来,无奈地苦笑。他沉思片刻,决定继续刺激年轻人:“我小时候听过一句俗语:只有母鸡和小鸡才喜欢抱团。做为对应的一句话是‘英雄寂寞’,或者雅一点的说法是‘古来圣贤皆寂寞’,连公鸡也是卓尔不群,一只公鸡走近另一只公鸡,多半不是为了拥抱握手,而是喙。那么一个男人呢?一个渴望友情和朋友,一个把知己视为自己的手足的男人,其实只能证明他的自制力不强。一个非要把秘密和感情跟人分享或分担的人,其实是很脆弱的。”
  “我们也不是朋友?”陆虎城盯着他,问
  “不是,”胡迁没有回避,他继续保持着镇定的微笑,淡淡地说:“我们只是合伙人。”
  这句话象一颗子弹击中了陆虎城,他的心象中弹似地疼痛了一下。多年以后,他都能够回忆起这个时刻,正是从这时候起,他重新调整了自己和这位黑道凶徒的关系,他不再对他充满感激,他不再觉得自己欠他什么,他第一次厘清了他们之间那种复杂的关系和感情,虽然如此,他的心,此刻还是一阵悸动,脸色也无法掩饰地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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