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1]

  问话的人,是一个当时寂寂无名,后来名垂青史的人,他叫颜佩韦。
  颜佩韦是一个平民,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所以当文特务确定他的身份后,顿时勃然大怒:
  “割了你的舌头!东厂的命令又怎么样?”

  他穿着官服,手持武器,他认为,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颜佩韦会害怕,会退缩。
  然而,这是个错误的判断。
  颜佩韦振臂而起:
  “我还以为是天子下令,原来是东厂的走狗!”
  然后他抓住眼前这个卑劣无耻、飞扬跋扈的特务,拳打脚踢,发泄心中的怒火。
  文之炳被打蒙了,但其他特务反应很快,纷纷拔刀,准备上来砍死这个胆大包天的人。
  然而接下来,他们看见了让他们恐惧一生的景象,十几万个胆大包天的人,已向他们冲来。

  这些此前沉默不语,任人宰割的羔羊,已经变成了恶狼,纷纷一拥而上,逮住就是一顿暴打。由于人太多,只有离得近的能踩上几脚,距离远的就脱鞋,看准了就往里砸(提示:时人好穿木屐)。

  东厂的人疯了,平时大爷当惯了,高官看到他们都打哆嗦,这帮平民竟敢反抗,由于反差太大,许多人思想没转过弯来,半天还在发愣。
  但他们不愧训练有素,在现实面前,迅速地完成了思想斗争,并认清了自己的逃跑路线,四散奔逃,有的跑进民宅,有的跳进厕所,有位身手好的,还跳到房梁上。
  说实话,我认为跳到房梁上的人,脑筋有点问题,人民群众又不是野生动物,你以为他们不会爬树?
  对于这种缺心眼的人,群众们使用了更为简洁的方法,一顿猛揣,连房梁都揣动了,直接把那人摇了下来,一顿群殴,当场毙命。
  相对而言,另一位东厂特务就惨得多了,他是被人踹倒的,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顿猛踩,被踩死了,连肇事者都找不着。

  值得夸奖的是,苏州的市民们除了有血性外,也很讲策略。所有特务都被抓住暴打,但除个别人外,都没打死――半死。这样既出了气,又不至于连累周顺昌。
  打完了特务,群众还不满意,又跑去找巡抚毛一鹭算帐。
  其实毛巡抚比较冤枉,他不过是执行命令,胆子又小,吓得魂不附体,只能躲进粪坑里,等到地方官出来说情,稳定秩序,才把浑身臭气的毛巡抚捞出来。

[1512]

  这件事件中,东厂特务被打得晕头转向,许多人被打残,还留下了极深的心理创伤。据说有些人回京后,一辈子都只敢躲在小黑屋里,怕光怕声,活像得了狂犬病。
  气是出够了,事也闹大了。
  东厂抓人,人没抓到还被打死几个,魏公公如此窝囊,实在耸人听闻,几百年来都没出过这事。
  按说接下来就该是腥风血雨,可十几天过去,别说反攻倒算,连句话都没有。
  因为魏公公也吓坏了。
  事发后,魏忠贤得知事态严重,当时就慌了,马上把首辅顾秉谦抓来一顿痛骂,说他本不想抓人,听了你的馊主意,才去干的,闹到这个地步,怎么办?
  魏忠贤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喜欢这个黑锅,希望顾秉谦帮他背。但顾大人岂是等闲之辈,只磕头不说话,回去就养病,索性不来了。
  魏公公无计可施,想来想去,只好下令,把周顺昌押到京城,参与群众一概不问。
  说是这么说,过了几天,顾秉谦看风声过了,又跳了出来,说要追究此事。

  还没等他动手,就有人自首了。
  自首的,是当天带头的五个人,他们主动找到巡抚毛一鹭,告诉他,事情就是自己干的,与旁人无关,不要株连无辜。
  这五个人的名字是:颜佩韦、杨念如、沈扬、周文元、马杰。
  五人中,周文元是周顺昌的轿夫,其余四人并未见过周顺昌,与他也无任何关系。
  几天后,周顺昌被押解到京,被许显纯严刑拷打,不屈而死。
  几月后,周顺昌的灵柩送回苏州安葬,群情激奋,为平息事端,毛一鹭决定处决五人。
  处斩之日,五人神态自若。
  沈扬说:无憾!
  马杰大笑:

  “吾等为魏奸阉党所害,未必不千载留名,去,去!”
  颜佩韦大笑:
  “列位请便,学生去了!”
  遂英勇就义。
  五人死后,明代著名文人张傅感其忠义,挥笔写就一文,是为《五人墓碑记》,四百年余后,被编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学语文课本。
  嗟夫!大阉之乱,以缙绅之身而不改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
  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
   ――《五人墓碑记》
  颜佩韦和马杰是商人,沈扬是贸易行中间人,周文元是轿夫,杨念如是卖布的
  不要以为渺小的,就没有力量;不要以为卑微的,就没有尊严。
  弱者和强者之间唯一的差别,只在信念是否坚定。

[1513]

  犹豫的人
  这五位平民英雄的壮举直接导致了两个后果:一、魏忠贤害怕了,他以及他的阉党,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用历史书上的话说,是为粉碎阉党集团奠定了群众基础。
  相比而言,第二个结果有点歪打正着:七君子里最后的幸存者黄尊素,逃过了一劫。
  东林党两大智囊之一的黄尊素之所以能幸免,倒不是他足智多谋,把事情都搞定了,也不是魏忠贤怕事,不敢抓他,只是因为连颜佩韦等人都不知道,那天被他们打的人里,有几位兄弟是无辜的。
  其实民变发生当天,抓周顺昌的特务和群众对峙时,有一批人恰好正经过苏州,这批人恰好也是特务――抓黄尊素的特务。
  黄尊素是浙江余姚人,要到余姚,自然要经过苏州,于是就赶上了。
  实在有点冤枉,这帮人既没捞钱,也没勒索,无非是过个路,可由于群众过于激动,过于能打,见到东厂装束的人就干,就把他们顺道也干了。
  要说还是特务,那反应真是快,看见一群人朝自己冲过来,虽说不知怎么回事,立马就闪人了,被逼急了就往河里跳,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可从河里出来后一摸,坏了,驾帖丢了。
  所谓驾帖,大致相当于身份证加逮捕证,照眼下这情景,要是没有驾帖就跑去,能活着回来是不太正常的。想来想去,也就不去了。
  于是黄尊素纳闷了,他早就得到消息,在家等人来抓,结果等十几天,人影都没有。

  但黄尊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明白一个道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躲是躲不过去的,大家都死了,一个人怎能独活呢?
  于是他自己穿上了囚服,到衙门去报到,几个月后,他被许显纯拷打至死。
  在黄尊素走前,叫来了自己的家人,向他们告别。
  大家都很悲痛,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的儿子黄宗羲镇定地说道:
  “父亲若一去不归,儿子来日自当报仇!”
  一年之后,他用比较残忍的方式,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黄尊素死了,东林党覆灭,“六君子”、“七君子”全部殉难,无一幸免,天下再无人与魏忠贤争锋。

[1514]


  纵观东林党的失败过程,其斗争策略,就是毫无策略,除了愤怒,还是愤怒,输得那真叫彻底,局势基本是一边倒,朝廷是魏公公的,皇帝听魏公公的,似乎毫无胜利的机会。

  事实上,机会还是有的,一个。
  在东林党里,有一个特殊的人,此人既有皇帝的信任,又有足以扳倒魏忠贤的实力――孙承宗。

  在得知杨涟被抓后,孙承宗非常愤怒,当即决定弹劾魏忠贤。

  但他想了一下,便改变了主意。
  孙承宗很狡猾,他明白上书是毫无作用的,他不会再犯杨涟的错误,决定使用另一个方法。
  天启四年(1625)十一月,孙承宗开始向京城进发,他此行的目的,是去找皇帝上丨访丨告状。
  对一般人而言,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朱木匠天天干木匠活,不大见人,还有魏管家帮他闭门谢客,想见他老人家一面,实在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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