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5]
  熊廷弼,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熊廷弼,字飞白,江夏(今湖北武汉)人,自小聪明好学,乡试考中第一,三十岁就成为进士,当上了御史。
  可此人脾气太坏,坏到见谁和谁过不去,坏到当了二十年的御史都没升官。
  他还有个嗜好――骂人,且骂得很难听,后来连他都察院的同事都受不了,压根不搭理他,基本算是人见人厌。
  但如果没有这个人见人厌的家伙,相信明朝差不多就可以收摊,下场休息去了。
  万历四十七年(1619),萨尔浒大战后,在一片混乱之中,新任经略熊廷弼带着几个随从,进入了辽东。
  他从京城出发的时候,开原还没有失陷,但当他到达辽东的时候,连铁岭都丢掉了。
  等他到达辽阳的时候,才发现,明朝仅存的沈阳和辽阳,已几乎是一座空城。
  他命令下属前往沈阳,稳定局势,叫来一个,竟然吓得直哭,打死都不敢去,再换一个,刚刚走出城,就跑回来了,说打死也不敢再走。
  于是熊廷弼说:
  “我自己去。”
  他从辽阳出发,一路走一路看,遇到逃跑的百姓,就劝他们回去,遇到逃跑的士兵,就收编他们,遇到逃跑的将领,就抓起来。
  就这样,到沈阳的时候,他已经集结了上万平民,数千名士兵,还有王捷、王文鼎等几位逃将。
  安置了平民,整顿了士兵,就让人把逃将拉出去,杀头。
  逃将求饶,说我们逃出来已经不容易了,何必要杀我们。
  熊廷弼说:如果不杀你们,怎么对得起那些没有逃跑的人?
  然后,他去见了李如桢。
  李如桢是铁岭的守将,但后金军队进攻的时候,他却一直呆在沈阳。
  不但一直呆在沈阳,铁岭被敌军攻击的时候,他连救兵都不派,坐视铁岭失守,让人十分费解,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另有密谋。
  熊廷弼倒不打算研究这个问题,他只是找来这位仁兄,告诉他:你给我滚。
  李如桢当时还是总兵,不是说免就能免的,可熊廷弼实在太过凶恶,李总兵当即就滚了,回去后又挨了熊廷弼的弹劾,最后被关入监狱,判处死刑(后改充军)。
  至此,一代名将李成梁的光荣世家彻底完结,除李如松外,都没啥好下场,连老家铁岭都被当年手下的小喽罗努尔哈赤占据,可谓是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在当年的史料记载中,李成梁的事迹可谓数不胜数,和他同时期的戚继光,几乎完全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但几百年后,戚继光依然光耀史册,万人景仰,而李成梁,却几乎已不为人知。
  我知道,历史只会夸耀那些值得夸耀的人。
  当所有人都认为,熊廷弼的行动已告一段落时,他却又说了一句话:
  “我要去抚顺。”
  大家认为熊廷弼疯了。
  当时的抚顺,已经落入努尔哈赤的手中,以目前的形势,带几个人去抚顺,无疑就是送死。
  但熊廷弼说,努尔哈赤认定我不敢去,所以我现在去,反而是最安全的。
  说是这么说,但敢不敢去,那是另外一码事。
  熊廷弼去了,大家战战兢兢,他却毫不惊慌,优哉游哉地转了一圈。
  
  
  [1396]
  当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时候,他又下了个让人抓狂的命令:吹号角。
  随行人员快要疯了,这就好比是孤身闯进山贼的山寨,再大喊抓贼,偷偷摸摸地来,你还大声喧哗,万一人家真的冲出来,你怎么办?
  但命令是必须执行的,人来了,号角吹了,后金军却一动不动。熊廷弼大摇大摆回了家。
  几天后,努尔哈赤得知了事情的真相,非但不恼火发动进攻,反而派人堵住了抚顺进出的关口,严令死守,不得随意出击。
  努尔哈赤之所以表现如此低调,只是因为他和头号汉奸李永芳的一次对话。
  当熊廷弼到来的消息传到后金时,李永芳急忙跑去找努尔哈赤,告诉他,这是个猛人。
  努尔哈赤不以为然:辽东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蛮子(后金对明朝将领的通称)就是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如何挽回危局?
  李永芳回答:只要有他,就能挽回危局!
  此后发生的一切,都证明了李永芳的判断,只用了短短几个月,熊廷弼就稳定了局势,此后他一反常态,除了防御外,还组织了许多游击队,到后金占领地区进行骚扰,搞得对方疲于奔命,势头非常凶猛。
  于是,努尔哈赤决定,暂时停止对明朝的进攻,休养生息,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的期限,只有一年。
  然而正是这关键的一年挽救了明朝。因为此时的朝廷,即将发生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1397]
  在很多的史书中,万历中后期的历史基本上是这个样子:皇帝老休息,朝政无人管,大臣无事干。
  前两头或许是正确的,但第三条是绝对不正确的。
  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是无比激烈的斗争。而斗争的主角,是东林党。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东林是道德与正义的象征,一群胸怀理想的知识分子,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他们怀揣着抱负参与政治,并曾一度掌控政权,却因为被邪恶的势力坑害,最终失败。
  我认为,这是一个比较客观的说法。但是,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一群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知识分子,是如何掌控政权的呢?
  正义和道德是值得景仰的,值得膜拜的,值得三拜九叩的,但是,正义和道德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服穿,更不可能掌控政权。
  因为掌控政权的唯一方式,就是斗争。
  东林党的实力
  道德文章固然有趣,却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最先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应该是顾宪成。
  在万历二十一年(1593)的那次京察中,吏部尚书孙�――撤职了,考功司郎中赵南星――回家了,首辅王锡爵――辞职了,而这事幕后的始作俑者,从五品的小官,考功司员外郎顾宪成――升官了(吏部文选司郎中)。
  升官了还不说,连他的上级,继任吏部尚书陈有年,也都是他老人家安排的,甚至后来回无锡当老百姓,他依然对朝廷动向了如指掌。李三才偷看信件,王锡爵打道回府,朝廷的历任首辅,在他眼中不是木偶,就是婴儿。
  这是一团迷雾,迷雾中的一切,似乎和他有关系,又似乎没有关系
  拨开这团迷雾之后,我看到了一样东西――实力。
  顾宪成的实力,来自于他的官职。
  在吏部中,最大的是尚书(部长)、其次是侍郎(副部长),再往下就是四个司的郎中(司长),分别是文选司、验封司、稽勋司、考功司。
  但是,这四个司的地位是不同的,而其中最厉害的,是文选司和考功司,文选司负责人事任免,考功负责官员考核,这两个司的官员向来无人敢惹,升官还是免职,发达还是破产,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相对而言,验封司、稽勋司就一般了,一般到不用再介绍。
  
  
  [1398]
  有鉴于此,明代的吏部尚书和侍郎,大都由文选司和考功司的郎中接任。
  而顾宪成先生的升迁顺序是:吏部考功司主事――考功司员外郎(副职)――文选司郎中。
  这就意味着,那几年中,大明的所有官员(除少数高官),无论是升迁,还是考核,都要从顾宪成手底下过,即使不过,也要打个招呼,就不打招呼,也得混个脸熟。
  此外,我们有理由相信,顾宪成大人也是比较会来事的,因为一个不开窍的书呆子,是混不了多久的。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
  在这个世界上,实力和道德,经常是两码事。
  东林之中,类似者还有很多,比如李三才。
  李三才先生的职务,之前已经说过,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巡抚凤阳,兼漕运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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