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强勃然大怒,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过桌上所有的文件撕得粉碎,然后,他扑向那个早已吓呆了高级主管,准备继续他一个小时前做过的事。泰大公司江城分公司的总经理义不容辞地冲过来拦住他,恳求他息怒。这个时候,公司保卫科长带着几名保安赶到,苏雪强的兄弟立刻亮出了刀子和铁棒,准备招呼他们。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混乱中,气急败坏的苏雪强恶行升级,他突然掏出了手枪,正要喝令所有的人通通跪下,在门外接应的邓正兵冲了进去。他做了最正确的一件事。他抱住苏雪强,不由分说把他拉出了办公室,一直拉到车上,吩咐司机开车送他们离开,然后,他回到办公室完成善后工作。因为知道这是一件他不可完成的工作,所以他知趣地立刻给向思宇打了电话。

  当向思宇又惊又怒地赶到现场,丨警丨察已经接到报警电话先行到达,这增添了解决问题的难度。依靠向思宇出众的处理纷繁局面能力,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才算勉强处理好这个麻烦。警方不算什么难题,长久以来紧密合作和觥筹交错之间建议起来的默契关系,除了损失一些金钱之外,只要没有事主继续追究,一般他们都会采取不作为的态度来配合。来自京城的高级主管工作由泰大公司江城分公司的总经理去做。他是江城人,他有这个义务。威胜公司给予一笔能够让他动心的补偿,再加上含而不露的威胁,这位平生第一次亲自跟一位黑道大哥空手过招的商界精英,终于放弃了继续纠缠,接受向思宇的亲自道歉。倒是那位从部队退伍的保卫科长费了不少功夫。他精通枪械,脾气倔强,如果不他改口的话,苏雪强仅仅因为私藏枪支,就有可能受到传讯,搜查和牢狱之灾,最后还是通过他妻子工作的商场经理和泰大公司江城分公司总经理双管齐下,明白无误在告诉他,如果他继续做不利于苏雪强的指证,他们夫妻将面临双双下岗,而且,这仅仅是第一步。为了保持个人的尊严,他也许可以蔑视对于他生命的威胁,但来自于生活中现实利益的打击更能够让一位刚强的男人屈服,最终,他低下了高昂的头,保持了沉默,整个事情总算结束。

  但是,还没有等到他缓过气来,苏雪强的打击再次来到。几天后,苏雪强闯进向思宇的办公室,他要亲自向他宣布,证明他也能够独立地干成大事:他跟谢银恩达成协议,谢银恩保证不跟曹旭结盟。做为回报,威胜公司把手中两个典当行转让给谢银恩。
  看着得意洋洋的苏雪强,威胜公司的大哥,向思宇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谢银恩绰号“恩恩”,那是江城人对于那些沉默讷言,但头脑精明的厉害角色的称呼。这种人显著的特点,就是从不做亏本的生意。象付云川在交通系统有源远流长的关系一样,谢银恩在银行系统有广泛的人脉。他第一桶金,就是诈骗银行的贷款。他是最早一批出省的江城人,新疆,北海,瑞丽,满州里都留下了他投机钻营的身影。最初十来年他运气不好,或者说他个人的才干还不足够,除了建立了一些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发挥作用的关系,没有赚到什么大钱,但开阔了他的眼界,增长了他的社会经验和做事的魄力。最后,他似乎明白他的用武之地是在江城,于是,他带着极少的一笔钱和极大的雄心回到江城。经过一段时间饭局酒桌上的交朋结友,他终于抓住了他人生最大的一个机会。他闻知江城的市委书记正在京城党校学习,迅速进京,调动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终于接近了一位党校副校长。最后,他出面请副校长吃了一顿饭,作陪的有他的朋友,副校长的两个身居高位的学生,当然,还有江城市委书记。这件事做得很漂亮,市委书记由此赏识这位精明的钻营之徒。谢银恩迅速跟进,火速炮制了一个宏伟的项目,计划投资四亿人民币,宣称要在江城建立一个类似深圳世界之窗那样的新奇乐园。在市委书记的关照下,立项,圈地,一路畅通,最后,市委书记和市长亲自出面,召集江城各大银行的行长,象接受一项植树任务一样,每位行长都不得不答应拿出一定数额的贷款做为这个市政府重点工程的前期启动资金,于是,一个跟皇帝新衣完全相同的超级骗局轰轰烈烈地就开始启动。半年后,市委书记如愿以偿高升省城,做了副省长,这个弄得各大银行焦头烂额的项目才由谢银恩主动叫停,跟着项目公司宣布破产,进行清盘,但这一切都已经妨碍不了谢银恩早已转移资产,中饱私囊。除了因为拖欠蒋仕峰一笔巨额的工程款外,整个操作过程近乎完美,没有任何一点遗留问题。蒋仕峰当初费了很大的功夫拿下这个项目。主要是恳请在黑道地位如日中天,几乎垄断了江城所有建筑工地的苏威胜照顾,并向张宪送上了一笔厚礼,请这位跟苏威胜关系最亲密的盟友出面说情,终于苏威胜罕见地表示了退让。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在他最有把握的环节出了差错。同时也证明了苏威胜防范风险的英明。蒋仕峰过于迷信自己的黑道声名和力量,他没有预料到不到一年的时间,谢银恩网罗黑道一些独立的黑道团伙加以整顿,由一位商场掮客摇身蜕变为一位跟他地位相等的黑道大哥。陶春,付恒,还有苏威胜和谢银恩他们的崛起经历证明了同样一个道理,有丨警丨察和官员支持的黑道团伙,象见风就长的妖魔,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其它黑道团伙必须经过长时间血腥犯罪才能够拥有的成功。蒋仕峰因此对谢银恩恨之入骨,他们之间多次发生小规模的冲突,彼此互有胜负,但因为苏威胜,后来是苏雪峰的反对和压制,不致于酿成大的战争,但那笔工程款似乎宣告了它的命运是永沉海底。

  后来金融秩序逐步恢复正常,加上他成了各大银行的黑名单,谢银恩断了这条财路,开始转战其它行业,宾馆,酒楼,商场,养殖业。一年前政府放开金融管理,允许私人开办典当行,谢银恩自然首当其冲,依靠暴力手段,打击其它竞争者,迅速抢占这个新兴行业的市场,形成垄断。除了苏雪峰蛮横无理地仗势欺人,在河坝街和开发新区无所顾忌地开了两家典当门面。但是现在,为了谢银恩一个虚泛的承诺,苏雪强就把这两家典当行转让,让谢银恩完成了一直追求的垄断事业。相比公司其它赚钱的项目,典当行的业务是没有多少油水,但是,他难道看不出这是一个变相的地下钱庄吗?他们许多不法勾当都需要用它来掩饰,洗钱,或者发放高利贷,这样价值极大的生意竟然被苏雪强如此轻易抛弃,真是愚蠢!他就算真要出售它,也应该卖一个相当的价钱。他被狡猾的谢银恩算计了。向思宇努力控制自己的愤怒和失望,逼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跟泰大公司那件事一样。既然损失已经造成,就只有坦然面对,就象他们既然选择了他做他们的大哥,就必须为这个选择承担责任,他的决定和行动,他只能接受,并想办法弥补他的过失,不能让外人看出他们之间的裂痕,被其它大哥嘲笑和轻蔑。但想到损失巨大,以后所有不法勾当需要掩饰时都得假手于人,他的心情就实在轻松不起来。

  但是苏雪强趁胜追击,继续折腾。而且,他觉得他接掌威胜公司后,没有马上出现想象中的辉煌局面,所以这一次,他准备来一次大的行动,要让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当他把他的行动计划告诉向思宇后,向思宇也的确完全被他震住了。
  他和他的副手邓正兵花费了整整两个小时,制定出一系列的暗杀名单,基本上是按照叶山鹰从曹旭电脑窃取的资料一一选取,他准备派出所有的战斗队伍,一举扫荡曹旭在其它城市的势力。向思宇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终于失控,他站起身瞪着苏雪强怒吼:“以后不许再受那个瘪三唆使!你是大哥,你要有自己的脑子。还有,告诉邓正兵,有关这个计划的任何一个字,都不许他泄露出去,否则,他就是个死人!”

  苏雪强缄默不语,因为他吓傻了。一向温文儒雅的向思宇对他发这样大的脾气,这样直接猛烈,他完全没有想到。他有点惊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象一个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的学生。向思宇叹了口气,挥手让他离去。他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苏雪强仓皇告辞。向思宇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力交瘁。他的工作变得前所未有的吃力,这种感觉主要来自于心理上的压力。他总是担心苏雪强会捅什么漏子,在关键的时候惹出什么意想不到麻烦事来。根本的原因,他对于他跟苏雪强这个战斗组合没有信心。彼此找不到互相依靠的感觉,苏雪强更多的时候象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他已经觉得他们选择他做威胜公司的大哥可能真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苏雪强热情有余,智勇都不够。而且做事浮躁,不太喜欢思考。这一点没法跟老头子比,连苏雪峰都差得很远。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这是最不可原谅的缺点。但他没有办法,谁叫他是老头子的儿子呢?在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大哥之前,或者说,在苏雪莲没有完全成熟之前,他们只有努力维持这个差强人意的局面。
  他发了会儿呆,有一些恍惚。他想起那位英俊倔强的年轻人,似乎他更象是老头子的儿子。虽然时代不一样了,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同,但本质是完全一致的。甚至,他比苏雪峰都可能更胜一筹。他会忍不住地想,要是能够时光倒流,他绝不会放他走的。然后,他又想到,苏雪莲是否也会象他这样经常想起他吗?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这个年轻人已经成了他们谈话的一个禁区,彼此都不轻易去触动。但是现在,他决心采取自己的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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