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他的行业内混得并不得意。这很自然,部分是因为他的性格,根本原因在于,他不够歹毒。在大多数城市,丨警丨察是最没有法律观念的群体,他们比黑社会分子更热衷于使用暴力,践踏人性的尊严,但是法官,是最先醒悟过来,享受开革开放的成果的一群人,他们和丨警丨察一位使用的是坚硬的拳头,一位拿着软刀,对于无权无势的普通市民伤害不相上下,相得益彰。在大多数法官眼中,原告,被告,还有律师,都是他们人生盛宴上的一道道好菜,随便他们从哪里下嘴,从哪里开吃,而且一定要吃遍,仔细咀嚼,胃口好的时候,连骨头也一并吞下。向思宇的表面光鲜下并不能掩饰他常常面临的窘迫。如果他不能屈辱地讨好一位法官,秘密送上贿赂,判决会与他事与愿违,跟事实相悖,远离公正;如果他不能刚硬起心肠从已经被伤害的原告手中再进行一次抢劫,他甚至不能获得正常的酬金。一个有才能的人,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屈辱的待遇,它产生的反作用是巨大的,这一切都诱发他的最后的决定。但是天生的谨慎,他在说任何一句话之前,都会经过反复考虑,何况是这样重大的一个人生选择。尤其要命的是,这与他的职业完全抵触,与他从前一直受到的人生教育完全背道而驰,一个律师变成一名罪犯,高尚的人生理想变现丑恶的现实追求,他感到非常的为难。

  但是刘成的粗蛮无理激怒了他。向思宇看看苏威胜和局二,随即又注视着刘成。刘成还在笑个不停。向思宇站起来说:“甭笑了!杂种,你以为我干不了吗?”他的表情突然变化扼住了刘成的笑声,他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向思宇长得并不高大,但他那突然冷肃下来的面孔似乎流露出一种可怕的力量。他眼睛中闪着冷光,双手紧紧握住桌子的边缘,似乎随时都可能扑向壮实的刘成。毫无疑问,如果他手中这时拿着武器,刘成就危险了。

  苏威胜及时站起来劝阻了他们的争吵:“我知道你能干。我一直知道,向兄弟。我们四个人都不比任何人差,如果象刘志兄弟那种人也能够横行一时,那么,我们应该击败任何人。这是我一直的想法。”他满脸期待地看着向思宇,“那么,你是同意跟我们一起干了?”向思宇没有办法拒绝,他用力地点点头。
  苏威胜和向思宇重新坐下,房间的紧张气氛松驰了。苏威胜沉思着说:“我们得进行一下分工,各尽所能。特别是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中。向兄弟,你以后负责疏通一些关系,还有万一有人出事的时候,为他争取从轻判决。其它的事,你不用管。但是,我们如果赚了钱,还是按我刚才说的那个办法进行分配。”
  这似乎是限制了向思宇的权力,但是向思宇明白,这是苏威胜对他的承诺,对他的保护,意味着他将永远跟他们的犯罪行为无关,除非他自己愿意,他们不会强迫他加入进去,他只需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可以心满意足地获得不菲的报酬。这是让向思宇最后下定决心追随苏威胜的关键,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完全改变。
  苏威胜的这个分工,也并非是一时的草率决定,他早就深思熟虑。他这半年来冷眼旁观过很多黑道团伙被铲除,他们的亲人求告无门,悲惨万状,他不想步这些人的后尘。他把他们的团伙进行分工,也许会让人觉得力量分散,但他认为是人尽其用。最重要的是在遭受丨警丨察强硬打击的时候,整个团伙不至全军覆没。如果他们万一被送进监狱,还有人能够组织力量对他们进行一些力所能及的抢救,他们的家人将得到照顾,免除后顾之忧。这反过来有助于遭受牢狱之灾的兄弟为了自己的利益替整个团伙守口如瓶,就算做不到这一点,也会努力顽抗,自觉地把损失降到最低,不至于自暴自弃,因为感到绝望而全部招供。

  这是苏威胜借鉴了他从胡凯那里得来的有关袍哥的组织结构。袍哥中最初分为“清水袍哥”和“浑水袍哥”两种。所谓“清水袍哥”一般指虽然参加了袍哥组织,但不参与违法犯纪的勾当;“浑水袍哥”则纯是一些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土匪。当然,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清水袍哥和浑水袍哥之间的界线逐渐模糊了,一提起袍哥,人们就会想到结盟,杀人等事件。苏威胜在这一件事上再一次显示了他的卓识远见,已经隐约为他的组织搭建起一个长期,合理,稳固的构架。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以他们四人为核心的黑道团伙正式成立,有一点令人惊异的,他们全是中年人,有别于其它大多数黑道团伙是冲动鲁莽的年轻人,甚至是幼稚茫然的少年。这一年苏威胜三十七岁,起步虽然有些晚,但一开始就与众不同,出手不凡,显得生机勃勃,咄咄逼人。

  “既然老向也决定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那么咱们还是回到正题。苏大哥您说说咱们如何对付刘志兄弟。”局二保客气地请求。这是一笔大生意,远超他们刚刚结束的拆迁战争,但是,他比刘成更加精明,保持着冷静,他很想看看苏威胜是如何计划的。
  “首先我们得招兵买马。”苏威胜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实力不够,这是明摆着的。我们必须要改变这种不利状况。”
  刘成嘟哝了一句,“我可以找几个帮手。但需要钱。”
  苏威胜考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明白刘成所说的帮手,是一些混迹在黑道上的混混,谁出钱就帮谁打架,挣一笔不菲的报酬,没有感情,也不谈正义和道德,只讲利益。刘成自己以前也做过这样的黑道业务。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需要人手的时候,也只好如此。但他不太赞成。这些都是不太坚定的盟军,他们在黑道中生存已久,很可能跟刘志兄弟有某种渊源,在关键的时刻反戈一击,他不想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上,他希望任何事情都尽可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我有一些人选。你们看看。”苏威胜提出自己早已经过考虑的计划,“第一个是罗忠良。你们都应该熟悉他。我个人觉得他不错,可以成为我们得力的帮手。第二个是古先勇。他的腿是被刘志打断的。”
  气氛开始活跃。罗忠良也是河坝街生活了多年的居民,身体剽悍,孔武有力,拉着架子车替人运货,换取生活费用。他的妻子几年前跟人私奔,去了安徽,丢下他跟一个老母,一个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偶尔挣到一大笔运费的时候,他会买一瓶酒和一包油炸的花生米来到茶馆享受一个闲暇的下午。苏威胜和他在茶馆几乎没有说过话,但并不妨碍苏威胜对于他某些才能的欣赏。也只有苏威胜才能够发现他并使用它。古先勇同样也是河坝街的居民,跟罗忠良的质朴单纯相比,他头脑灵活,最早在批发市场开起了货运站,挣了一些钱,刘志兄弟强行进入,霸占整个市场的时候,他也成为最早被伤害的对象,打折了腿,留下了后遗症,现在走起路来都是瘸的。毫无疑问,这是两个很好的人选。罗忠良生活贫困,头脑简单,对于他们发出的邀请绝对不会拒绝,他的个人作战能力超强,单打独斗不会比刘成差多少;古先勇更不用说,对于刘志的仇恨将使他成为他们坚定的盟军。他们都佩服苏威胜的眼光独到。

  “我去拉罗忠良入伙。我陪他喝几杯,保证手到擒来。”刘成兴奋地说。“那么古先勇就交给我了。”局二呵呵笑着自告奋勇。
  “古先勇很重要。有了他,我们就师出有名。”苏威胜很认真地提醒局二。
  黑道的凶徒有一种奇怪的天真,在他们发动进攻之前,总喜欢为自己寻找一个理由。比如他们明明可以亮出刀子直接逼着一位路人拿出钱来,但他们会首先施展一些拙劣的骗局,最后才进行暴力威胁。他们普遍认为,抢劫是黑道中最低级的业务,只有最无能的人才去做这种最简单的暴力行为。将被受到卑视。所以,如果他们赤�地对刘志兄弟展开进攻,同样会被其它黑道团伙视为抢劫行为,因此看不起他们,甚至他们可能受到同样毫无理由的进攻。如果古先勇加入他们,他们就是替古先勇报仇,夺回本属于古先勇的货运市场。当然,最后他们绝不会把战利品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地还给古先勇的。局二和向思宇立刻明白了苏威胜的用心,再次深深佩服,同时第一次感到信心,觉得他们很有可能成功。

  接下来,苏威胜拿出他深思熟虑的行动计划,他们惊诧地发现,这是一个目标明确,步骤合理,非常严密,非常可行的计划,似乎,他们又可以很容易地象他们刚刚结束的拆迁战争那样,轻松取得成功。
  刘成开始培训那几个年轻人,给他们讲授一些黑道常识,核心要点是心狠手辣,两军对垒的时候,最重要保护自己的措施是先击倒敌人。很简单,象一场小小的街头斗殴,受伤的人最多得到一些药费赔偿,但要随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只有成为胜利者的一方,才会把损失降到最低,甚至可能从中获利。
  在他的黑道入门教程开始第二天,罗忠良加入进来。他能够被刘成摆布,言听计从,轻易决定投身黑道,或者是因为他本身早有此意,或者是因为他比刘成还要想法简单,喜欢行动多于思考。罗忠良憨厚地叫刘成刘四哥,向思宇向三哥,局二局二哥,虽然,刘成比他年龄还小一些。他叫苏威胜大哥,带着虔诚的尊敬。一开始,他还有些拘谨,但开始进行徒手对打时,他变得如鱼得水,得心应手。他出拳重,移动灵活,拖运架子车练就的腕力、臂力、腰力、腿力和平衡能力等各种身体的力量和技巧现在全部派上了用场,那些年轻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齐上去也占不到便宜,如果不使用阴招,刘成也无法击倒这样一位抗打击能力超强的对手。刘成啧啧赞叹,“罗哥应该去参加全国的比武大赛。如果真有这样的比赛,一定可以拿名次的。”出于对人才和罗忠良一望而知的善良的尊敬,他也对罗忠良客气起来。

  他们练习打斗的地方是一家刚刚开张的保安学校,老板眼光精明,预见到了这个行业将会蓬勃发展,但过于超前,招到的学生廖廖无几,处于亏损状况。他们付了一定的租金,可以使用学校的训练馆。当然,这家保安学校的校舍包括训练馆也是租用的。相比向思宇局二他们在做出选择前的患得患失,这几个年轻人几乎没有考虑就同意跟随他们一起干。他们贫穷,他们年轻,他们在刚刚结束的拆迁斗争中因为表现突出而得到了特别的奖励,每人五百元,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一切都刺激他们毫不犹豫紧紧追随苏威胜,投身到接下来,被局二信誓旦旦地许诺,将会有丰厚回报的行动。在他们眼中,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黑道的区别,一切都是为了赚钱。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跟苏威胜在思想上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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