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明白苏威胜这句话的意思,明白苏威胜这个赚钱的生意意味着什么。河坝街在整个江城,在七七年前,属于最破烂的一条街。几乎没有一幢两层以上的楼房,下雨的时候街面跟乡下的路一样泥泞,穿过街东头的高大牌楼,也的确就是一望无垠的菜地。当然,不久之后就被城市吞噬,成为江城的牌楼区。这里居住着三轮车夫,搬运工,一些手工匠人和小商贩,很少有教师和工人,大多数来自农村寄居在城市的边缘,生活在江城的最下层,真正的江城的人一般不会轻易踏上这条街,但是在改革开放后的几年中,河坝街迅速成为这个城市最有活力的一条街。环境和生存的压力,产生了无穷的动力,几乎一夜之间,河坝街的临街的住房都被改成门面,摆上了各种各样的商品,个体经营者雨后春笋般地从地上冒出来,河坝街成江城最原始的商品交易地,政府顺应发展,加以规划,很多象周洪这样的开发商就是带着政府的批示和贪婪的欲望开始进军河坝街。周洪修建的河坝街批发市场仅仅峻工半年,就已经成为整个江城最热闹之处。无数的商品从省城荷花池批发市场,或者直接从工厂企业装运来,然后再从这里流向广大的农村市场,覆盖周边县市,成为川西南最大的批发市场。主持这种物流工作的,最初在河坝街有四五家,他们都是奉公守法的普通市民,但是后来,刘强和刘志两兄弟在河坝街办起他们的刘氏货运部,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改革开放后,程世一是江城最早一批迅速崛起的黑道团伙,手下拥有一批象蒋仕峰、刘新川这样穷凶极恶,能打善斗的狠角。经过数十场单打群殴,确定了他的黑道霸主地位,实力雄厚,投资办了十数个乡镇企业。那是当时基本是卖方市场,产销两旺,属于最赚钱的生意。刘志刘强兄弟二人也是程世一得力的手下,刘志凶残强悍,刘强阴险歹毒,两兄弟在江城黑道上的名声比刘成还要响亮一些。凭借程世一的势力,他们进入河坝街批发市场,意外地发现这个行业利润丰厚。象一切天才的商人一样,他们无师自通地认为,自由竞争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只有垄断才能带来高额利润,何况,他们手中正好有可以使用的力量,他们毫不犹豫地砸了所有其它的货运部,其中一家老板腿被打折,一家老板被捅成重伤,确立了他们对整个批发市场货运的垄断。依靠掠夺的金钱,迅速扩充势力,并且脱离程世一自立门户,经常耀武扬威地带着手下的兄弟从河坝街横行而过,显示他们的实力和身份。他们也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凶残之徒,充满侵略性,具有强大实力的黑社会分子,他们三人都没有想到苏威胜的生意竟然就是在刘氏兄弟虎口夺食,而且,竟然敢于向他们挑战。

  他们面面相觑。这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进攻方向,这个生意超出了他们能够接受的范畴。刘志兄弟不是象丰盛一样被身份束缚和软化的胆小鬼,可以仅仅凭威胁就能够让对方屈服,也不是象周洪一样拥有巨额财富,为了更大的利益会忍受一点小小的损失,可以合作的理性商人,他们是为恶多年的专业罪犯。如果要说残忍和决心,对手丝毫不会逊色,做起坏事来会比他们更加熟练上手,而且,他们出道更早,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和在黑道中的关系,具有一定的威望。其它团伙这么久没有染指他们的地盘就是证明。他们为了金钱绝对不会吝惜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敢于铲除一切向他们挑战的人,一句话,刘志兄弟是真正的对手,如果现在他们能够被对方看成对手的话。

  “不太……刘志兄弟势力强大,不是好惹的。除非咱们势力比他们强。但咱们,”刘成吞吞吐吐地说,难得认真地考虑一件事情,“何况他还有程世一撑腰。”
  “是很强。”苏威胜理解地点点头,“但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强大,强大到我们无法战胜他们。”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三人,开始加重了语气说话:“刘志兄弟的势力首先来自于刘志的勇武,他是江城黑道上能打的人之一。但他打不过刘四。刘强虽然精明,会耍一些心机,但他不会想到我们会成为他们的敌人,他在指挥应变上,也比我不上。他们有十来个比较走得比较紧的兄弟,每时每刻货运站都有几个人呆在那里,这是他们最基本的力量,其它外围一些酒肉朋友暂时可以不加考虑。但是,就算是这十来个人中,也不是每个人都会为刘志兄弟卖命的。刘志脾气粗暴,自忖武力,他手下的兄弟不会跟他感到亲近,他常常把他们象佣人一样呼来唤去,喝醉酒的时候还甩他们的耳光,用脚把他看不顺眼的人踢伤,这让他手下的兄弟离心背德。至于他的黑道关系,因为批发市场是一块风水宝地,刘志兄弟一直对其它黑道团伙充满戒备,严防他们染指,而且他们过于吝啬,没有让他们曾经的朋友享受到一些好处,得罪了不少的人。如果他们受到进攻,应该没有人会援助他的。当然,也有人会因为试图分一杯羹而参战,但只要我们迅速结束战斗,在这些人反应过来之前击败刘志兄弟,就不会让他们有介入的理由,当然,如果他们真要插手,或者就算我们已经取胜了,他们还要对付我们,那也没有办法。既然我们在这个社会无权无势,只有选择这种生意,就必须要不断接受挑战,同时挑战别人。”

  这番话令人震惊。过于突然,过于赤�,但分析得很透彻,一听便知他早有预谋。这让其它三个人感到吃惊和佩服,同时也感到一丝不安。苏威胜显得镇定自若,神采弈弈,甚至还有些豪气,他们明白他是为了鼓舞他们,但他说得的确有感染力,也能够打动他们,增加他们信心。毫无疑问,他在号召他们,妄图把他们变成一个纯粹的黑社会分子,流血拼命的黑道凶徒,如果他们听从的话,他们马上要进行的,也正是流血拼命的凶杀斗狠。

  在人生面临重大选择的时候,他们都暂保持了沉默。他们承认苏威胜说得有理,但情况也并非完全如他所说。除了刘成,他们都是黑道新手,苏威胜完全是凭借自己丰富的苦难经历,人生经验,再加上自己的聪明才智进行的上述分析,虽然不是不切实际,毫无根椐,但多少有些纸上谈兵的味道。而且,刘志兄弟的团伙实力是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刘志那些的下的兄弟绝不会因为刘志平时一些打骂而消极怠工,进而背叛,他们能够使用的力量,只有从这次行动中发掘出来的几个年轻人,真正意志坚强的只有两三个,而且都是新手。实力相比可以说是悬殊,这也是让他们犹豫的原因。

  苏威胜看出了他们心中的想法,但他没有办法,他无法仅凭口才说服他们。他们都是能够独立思考的男人。他不得不使用一点小花招。“无论如何,我们的实力都比刘志兄弟弱。这一点我们都必须正视。但是,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是完全按照双方实力的对比来决定最后胜利的,一旦开战,就有无数不可预料的因素和变化,谁也无法把握。”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我听说过决定一场战争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个因素。我们刚刚取得一个不小的胜利,士气旺盛,不知道可不可以算天时?我们虽然人少一些,但很团结,这是人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我们占据着无可替代的地利。我们都在这条街生活了十多年甚至更久,这里每个人我们都熟悉,也都熟悉我们,如果我们被砍倒在街上,他们会毫不迟疑地送我们去医院,如果丨警丨察来调查,没有人会向帮他们的忙,向他们提供对我们不利的证据,这一切我们的对手都无法享受,我们才是河坝街真正的主人,却看到两个外来客掠夺本该属于我们的钱,我觉得很羞愧。”

  他的激将法起了作用,刘成把手拍在桌上,大声叫道:“干!为什么不干!反正至少我干。”
  在十多天前,他几乎还可以划入一无所有的无产者那一类人,这种人渴望改变自己的生活,所以当机遇一旦来临的时候,他们总是毫不犹豫地向旧秩序挑战,是冲在最前,最坚定的动乱者,大到社会革命,小到黑道争霸,都是如此。同时,这里他才是专业人才,如果他不能尽快表示对于刘氏兄弟的轻蔑和毫不畏惧,也许他们会在暗中嘲笑他的胆小。

  局二第二个表示支持。但是他的支持非常含蓄,带有保留。他说:“那就试试吧。”是的,为什么不干呢?他跟苏威胜一样,半生碌碌无为,现在他有了几个不错的盟军,人人都有过人之处,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拼搏一下呢?他性格中江城人特有的野心和冒险精神开始激发。但是,他需要看看苏威胜的行动计划,然后再做最后的决定。

  苏威胜松了口气,对他们点点头表示感激,然后把征询的眼光投向向思宇。他敏感地意识到了向思宇的重要,或者说,意识到一个律师在他们组织中的作用。同时,他也知道向思宇跟他们有很大的差距,他的身份,生活,家庭,都将是他的束缚,他有太多的顾虑。但是,他必须说服他,不是强迫,而是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愿意跟他保持一种朋友的平等关系,苏威胜已经隐隐觉得,也许在将来他们的团体中,这个儒雅精明的书生,比局二和刘成重要得多。他刚准备开口,刘成突然爆发出响亮的笑声,他粗犷的脸上肌肉在抽搐,他大声笑道:“老向就算了吧。”

  局二问:“为什么?”
  刘成毫不掩饰他的傲慢:“老向是正经人,咱们是什么?老向会跟我们这些黑社会分子一起混!”
  他对向思宇怀着轻蔑和不满。向思宇这次能够拿到八千元,他已经觉得有些物超所值。苏威胜过于重视他了,他们不是出庭打官司,是跟人斗狠流血,在他看来,在实力决定一切的黑道,一位律师不比他最看不起的一位混混有用。在他们当中,苏威胜不用说,他虽然是一个新手,但他的完全比得上一个心狠手辣,老练狡猾的黑社会分子,他在雨城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局二的社会经历和个人能力,使他远远超出一个普通混混的能力,这种人绝对会出人头地,他觉得跟他们合作,旗鼓相当,互不吃亏,他们三个人,才是完全相同的一类人。而向思宇完全是另外一类人,另外一个圈子中的人。如果不是出于对苏威胜的尊敬,他根本不会接受这个人进入他们,并且分钱。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性格的差异以及对于自己特长的自信和迷信,埋下了团结合作的裂痕,最后分道扬镳,影响巨大。

  向思宇做出决定并不比刘成晚。他甚至可能是最先猜到苏威胜计划的人,而且,这个计划对他充满诱惑,他几乎在一瞬间就知道自己极有可能答应苏威胜,成为这个计划中的一员。哪怕因此成为一个黑社会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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