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的时候,妻子打电话来说单位要给她接风,酒席已经定了,无法推辞,用餐后可能还要安排娱乐节目,让他自己解决吃饭问题。
  林云心中一乐,从前在抚州,他这常务副市长有陪不完的酒,现在倒好,一到青州,自己要回家独守空房。蓦然间想到,他这市长上任后,除了正常的接风酒见面会,似乎没有一个下属主动来跟自己套近乎,他脑中闪过师北蓉那张总是微仰着的脸,怔了一怔,自己是不是有些多心了?然而某些想法却象感冒人咽喉里那一点痰,令人不爽,却无法消除。怏怏地抱了一大堆《青州公安信息》《周情报告》《政务晨讯》《稳定动态》之类的资料回到家中,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浏览。用工作来调节情绪,是他一惯的有效法门。
  接下来如浮舟江中,随流直下,林云精鹜八极,心游万仞,悠悠然间听得门响,抬头一看,已过了十一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只觉得肚子饿得厉害。
  妻子曹蕙莲一进屋就嚷道:“老林,青州抚州真是不能比。今晚那个歌城,据说在青州还只一般,效果比抚州大酒店就要好几倍。我现在才发觉我的歌还是唱得不错的嘛!看来以前主要是音响效果的问题。”
  林云笑着接过妻子的大衣,挂好,说:“喝了不少啊。一身酒气。客观来说,不是你才发觉你的歌唱得不错,是因为你现在是市长夫人。”
  曹蕙莲白了他一眼:“就你嘴贫。”探头看看茶几上那一大堆文件,“我发觉你才是当了市长,换了人样,表面从容,心热得紧!人家三个局长敬你的酒,我能不喝?”去卧室拿了换洗衣服,走到卫生间门口,突然想起,回头说:“唱歌的时候,师书记那个秘书迟……迟小军恰巧在隔壁陪人大代表,也专门过来敬了我一杯酒,代表师书记表示了关心,还让我们有什么不便和困难尽管说。”
  林云哑然。他不好打击妻子的情绪。在抚州的时候,妻子在档案局工作,听起来是在政府机关,却是典型的清水衙门,除了干工资什么也没有,但是无论妻子如何抱怨,他都没有考虑过加以照顾,很多同僚都笑他胆小,曹蕙莲也一直不愤,有一阵两人关系还因此紧张,直到后来他成为副市长,庙子大了,挤来拜菩萨烧香的人多了,一年不算逢年过节,光是平时零散收的礼物,也价值二三十万,她才心理平衡下来,不再计较小利。他到青州的任命正式宣布第二天,青州政府办公室主任孟平就专程来到抚州,转达了青州市委书记师北蓉的关心和问候,并且汇报说他妻子的工作已经安排在青州地税局,职务是办公室副主任。林云表示不妥,但孟平说这是师书记的意见,曹蕙莲也态度坚决地声称自己绝不会如他所愿地做什么老本行,继续窝在档案局养老,最后林云无可奈何。
  实际上,青州方面对他这位新市长的关心远不只他妻子的工作安排,还包括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事情,就算没有无微不至,也是面面俱到,尤其令林云心中忐忑的是专门为他买的新车和现在住的这幢小楼。
  车好解释,前市委书记杜士诚上调省民政厅,把他的车连同驾驶员一齐带了过去,为新市长买辆新车似乎也理由充足。这一幢两层小楼也是杜士诚以前的住所,虽然是旧楼,却宽敞坚固,尤其是前面一个独立的小院,花草蔚然,下班后走进院子,别有洞天,一下子便有一种涤尘洗心,回到世外桃源之感。简约朴实的装修,看得出前市委书记的某些风格,也颇合林云的胃口,这幢楼由他来住,似乎是顺理成章,固得其所,但林云无法不考虑这样的居住条件是否超标,惹人非议。他跟师北蓉委婉提过,市委书记当时呵呵一笑,手一挥:“一幢旧楼,想那么多。杜书记也住过。”林云明白他话中之意,如果自己执意表现某种清高,反而有故意让别人下不了台的味道,只好默然接受。这时候看着妻子志得意满,无法不想起这些事来,再联想刚才妻子说的迟小军,不由得在心中轻轻叹气,或者,正是从这一刻起,青州新市长感觉到了市委书记似乎无所不在的权力之网。
  
  接下来两天,林云认真完成市委书记指示的“目前最重要的工作”,跟各个代表团的人大代表一一见面。虽然笃定人代会肯定会圆满进行,选举肯定会顺利成功,他用不着象外国领导人那样去拉票,但是程序还是要走,过程还是要保证,就象一位熟练的演员对于一场重复多次,结局相同的演出,再怎么缺乏激情,也得恪守职责,坚持剧终。
  师北蓉的工作与他基本类似,两个人都忙得象赶集似地奔走在各个宾馆,碰面倒是经常,但显然无法进行林云希望的交流。
  三天后,青州代市长林云在青州市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上被选举成为青州市长,如同一个权力因子或者权力向量,正式加入青州权力矩阵。
  
  《第一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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