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说到的雷克斯公司变卦。林市长可能还不了解详情吧？”贺光霖问。
　　林云点头：“你说。”
　　“去年国庆的时候，我们就跟雷克斯公司达成意向，协议草签了好几个，进行最后的细节磋商，元旦前本来就能够签订正式合同，并且立刻启动，但是这个时候，然后雷克斯公司突然推翻了以前的谈判成果，宣称省里市里对于外资企业都有优惠政策，向他们收取征地费是不合理的，一口咬定要陶然无偿提供一千两百亩土地。雷克斯公司突然变卦的原因是什么？态度为什么突然如此强硬？”贺光霖苦笑着停顿了一下，摇摇头：“就是因为突然有一只手插了进来。这只手向雷克斯公司打了包票，宣称通过他们的运作，能够一分钱不出就从陶然拿到地，这只手，就是青州大名鼎鼎的‘青州王’，这只手操纵的，名叫：恒大投资。”
　　“恒大投资？”林云轻吸了一口气。
　　“林市长可能也知道，恒大投资的幕后老板就是师东蓉，也是青州人私下叫的‘青州王’。他在陶然，专门敬过您一杯酒。那不是碰巧，而是那一阵他几乎天天往陶然跑。”贺光霖淡淡地说，脸上有一种无所谓的平静。“实际上，雷克斯公司也没有因为变卦而便宜多少，据说他们要付出恒大投资的公关费用，跟他们本来答应支付的土地征用费相差无几，但他们这样不得不做这种无用功，自然是因为不敢得罪师东蓉这位市委书记的亲弟弟。”
　　他敲击茶桌的手指加了些力，声音也提高了一些：“但是这样就把让陶然推入困境，征用农民土地的钱必须要支付给，如果雷克斯公司不出这笔钱，陶然财政将为此背上沉重的包袱，这样相当不划算；但如果因此而降低补偿标准，对失地农民进行抢劫，那只能激化矛盾，影响社会安定，基于此，经过艰苦的谈判，无济于事，我不得不下决心拒绝雷克斯公司的无理要求，哪怕因此影响了与雷克斯公司的合作，违背市委市政府的指示，破坏市委市政府的战略布局。”
　　林云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种时候，任何意见似乎都是不恰当的。
　　“这是我的擅自行动，个人行为，应该向市委市政府做深刻的检讨，但是，某些人的作法呢，他们是不是也应该受到相关部门的查处呢？我认为他们是在替外资跑马圈地，跟过去那些出卖国家利益的黑心买办一样，他们这是以权谋私，无耻而贪婪地侵吞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贺光霖愤怒地声讨。
　　“如果你拒绝雷克斯公司的理由是正当的，充分的，市委市政府也会认真考虑方方面面，不会轻易做出某种结论。师书记不是要在周一专门听取你们的汇报吗？贺县长，事情结果没有最后出来之前，任何鲁莽、武断的行为都是不恰当的。”林云只能用模糊的、不痒不痛的套话来安慰。
　　“他们的做法我知道得很清楚。我可以肯定。”贺光霖轻蔑地摇摇头，“以前我跟雷克斯公司谈判过程中有什么分歧，他们都会通过各种关系，用各种方式来做我的工作，软硬兼施，这一次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再说这一次我是明确拒绝，没有留任何余地，在他们看来，如果要保证雷克斯项目落户陶然，只有走马换将，把我这个不听话的刺头拿下了。”
　　房间中有短暂的沉默，林云承认贺光霖分析得对，也都知道他说的“他们”指的是谁，但是正是因为如此，林云更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要保持掉我这个县长，我真是心有不甘啊。可能每位官员要失去手中的权力时，都会有这样的感受，但是，我认为我跟他们是不同的。”贺光霖低下了头，轻轻叹气起来，满脸悲痛：“我以前只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民教师，做了这十年的官，我喜欢上了这个工作，喜欢这种手握权力的感觉，但我是真想用手中的权力来做点事，替陶然的老百姓奉献自己的才智，可是，青州……真是每况愈下，连点容人之量也没有了。”
　　林云只有继续保持沉默，他听懂了“每况愈下”这四个字是拿师北蓉跟杜士诚比较，跟他无关。
　　贺光霖木了半晌，长长地吐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情绪振作了一些，说：“林市长，我现在回答您的问题，我为什么今天要请您来这里喝茶。并不是想做什么小动作，企求您能够挽救我的仕途，而是因为这几个原因。”
　　“首先是想当面向您道歉。我这种做法，给林市长的工作带来很多麻烦，希望林市长能够原谅我。”贺光霖深深地盯着。
　　“第二点，我想向林市长解释我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以及雷克斯项目背后隐藏着些什么。”
　　“第三，我希望这件事到我这里就为止，所有的责任让我一个人承担。虽然，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指挥上级组织如何处理这件事，但是我希望林市长有可能，将来在常委会上转达我的想法，客观地评价陶然班子。”
　　“最后，我想向林市长说说我接下来的考虑。林市长，您是我第一个汇报的市领导。我不会屈服，我会通过正当的渠道向组织反映这个谈判过程中那些不正当不正常的人和事，市里无法解决，就到省里，我也不在乎做一个上访户。大不了我不要这个公职，我可继续去应聘教书，我相信通过学习，能够跟得上时代的发展，把这些年离开学校丢下的东西补上。”
　　因为下定决心，陶然县长这一刻显得坦荡和无畏，甚至语气有几分放肆，林云认真地审视着那张凛然的脸，情不自禁在心悸，似乎在那里，闪着某种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