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政府大院后门走小道上山,刚刚从树林中穿出来,就看见一号车从半山爬上来,两人停住脚步,车在他们身前停下,师北蓉摇下车窗招呼:“林市长,上车。”笑容亲切。
  这里距市委大楼不过三十来米,林云迟疑一下,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前排的迟小军转过头来笑着点头。师北蓉伸手在林云肩上一拍:“老林,板着脸做啥呢?小事情嘛,再说也圆满解决了。干革命工作,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鲁迅老先生不是说过:在中国,就是搬动一张椅子,也是要流血的。还有,《可可西里》里有一句台词:在中国,不死人是办不成事的。”
  林云点点头,觉得非常别扭,他不太喜欢这种男人之间过分亲热的行为,尤其是在空间狭小的车里,在两位权力人物之间。还有一点,师北蓉卖弄的论证并不恰当。
  十分钟后,跟今天跳桥事件有关的人员都到了市委小会议室,因为事情已经顺利解决,所以整个气氛比较轻松,完全没有本来应该具有的严肃与凝重,除了一脸阴沉的市长。而这种会议对于这些老机关来说,一招一式,分寸程度如同某项国际标准一样有据可依,与会诸人操作起来驾轻就熟,得心应手,配合着非常顺利地将这个剧本演完。孟平和张菁得到了表扬,他们办事有力;唐勇得到了最厉害的批评,做为现场指挥,他承担了最大的责任,但也仅仅是几句批评而已;林云居然也得到了师北蓉的表扬,市委书记肯定了他的行为,从一位官员的操守和责任心的高度指出,林云是一位具有高度自律,高度使命感的共产党员,甚至有号召所有青州官员向林云学习的模糊意思。
  晚上回到家里,林云了无胃口,眼前总是闪着那个小伙子绝望而凄凉的眼神,两条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抹去了,他想起有一句话叫“杀人如草不闻声”,心中充满恐惧,他不认为自己是凶手,可是,他真的能够扪心自问,这一对夫妻的死他就一点愧疚没有?他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长时间地沉浸在一种出神状态。曹蕙莲在屋中收掇着,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她的丈夫。真是倒霉,不知道这个木头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会摊上这种烂事!遇上这种事情,别人跑都跑不赢,他偏偏要往上瞎凑。她喜欢青州,喜欢这儿的繁华,更喜欢他现在的权力给她带来的虚荣,她绝不希望他出什么事情,他们好不容易熬在现在,是该好好享受,安安稳稳过日子了,看来,她得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谈谈,帮助他转变观念,适应新的位置和新的环境。
  当市长夫妇忧心忡忡,相对发呆的时候,市委书记那边却是高朋满座,满堂花醉,地点,当然还是金碧辉煌的一号豪包。
  

  除了建委主任廖泽带队到商州学习外,组织部长张中、常务副市长丁自喜、公安局长雷胜利和秘书迟小军这些固定的陪客纷纷在座,刚刚回到青州的熊氏集团董事长熊天成也匆匆赶来。
  “东哥不在?”他首先向坐在首位的市委书记点点头,然后再向这些青州的权力人物一一点头致意,捡了丁自喜身边的位置坐下。
  “东子在陶然。”师北蓉笑着说。对于这位青州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他比坐在他身边的组织部长和常务副市长两位市委常委更加看重。“这次谈得怎么样?”
  “对方胃口太大了,光是公关费用张口就要这个数。而且是做一个公司的数。”熊天成伸出两根指头,摇头叹气。熊天成这一阵正在运作青州制革厂和青州酒业集团上市,大部分时间都在省城、北京、上海和深圳几个城市飞来飞去,现在到了关键时期。
  雷胜利在桌上重重一拍:“两个亿!他妈的还有没有王法!”
  一桌人都沉默着,对于雷胜利这句算是冷笑话的怒斥听而不闻,他们都有隐秘的亲人朋友是青州制革厂和青州酒业集团的股东,而且他们都算是大股东,所以现在可以算是在开董事会,但是,现在,他们这些股东都知道,决定这件事的是他们的董事长,而这张桌子上的“董事长”,不是熊天成是师北蓉。
  过了几分钟,师北蓉抬起头,扫了所有的人一眼,缓缓说:“要不,先上一个?”
  “分步走也行。那先上哪一个?”熊天成问。这是关键。他完全明白师北蓉此刻心中考虑的是什么。
  “制革厂。”师北蓉捏着拳轻轻放在桌上,语音很低,表情一瞬间有些僵硬,但在一直紧张注视着他的熊天成眼中,似乎有些凶狠。
  做为一位精明的商人,他多少把握得住两位市委书记之间微妙的关系。青州酒业集团的前身是青州酒厂,当年在杜士诚主持下进行改制,熊氏集团顺利入主控股,当然,杜士诚并不是白帮忙,他妻子一位远房表弟的公司占了青州酒业集团百分之九的股份,他的情人梅梅又占了百分之三点七的股份,而当时是市长的师北蓉只拿了百分之一点五的股份,还不及杜士诚情人的一半,至于其他的人,更是只捞到一点零碎小钱。后来杜士诚调到省质检局,师北蓉主政青州,依法施为,把青州制革厂卖给了熊氏集团,这一次,他哥哥师东蓉暗中控制的恒大投资毫不客气抢夺了百分之十八点五的股份,现在师北蓉选择青州制革厂似乎是出于利益的一种自然考虑,但是熊天成感觉到了两位市委书记之间的某种力量改变,或者说是师北蓉对于杜士诚的某种态度转变。
  “但是白建国是个麻烦。”熊天成淡淡地说。没有应声同意,当然,更不会表示反对。
  “白建国已经不是麻烦了,他被我们控制起来了,麻烦是白爱民。”雷胜利一本正经地纠正。
  “我看麻烦应该是我们的新市长。咬人的狗不叫……”丁自喜阴阳怪气地发表自己独到的意见。
  “好啊,大家都说说,谁是麻烦,集思广益,把那些地雷都挖出来,一起解决。这也是一个系统工程嘛。”师北蓉笑笑,伸手虚空一抓。他的心中闪过两张脸:一张干枯如同老树,一张娇艳如同春花。在市委书记心中,这两个人才是他的麻烦。
  熊天成嘴唇嚅动了一下,在心中恨恨地说:叶志远才是个真的麻烦!
  他跟这位“黑哥”一向不和,不仅是生意上叶志远常常蛮横地抢去他的一些项目,也因为彼此情趣、素养、言行和作事的风格,他看不起一身匪气的叶志远,认为他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他能够赚到钱,完全是依靠赤��的暴力,甚至,就连暴力都没有用得得心应手,出神入化,这种轻蔑就小偷看不起强盗,认为对方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这一切,对于一位家大业大,和气生财的商人来说,都还可以容忍,可以装作河水井水的漠视,但是,有一点他绕不过去的是,他认为叶志远的黑道背景和他的跋扈让这位黑道大哥变得非常危险,象广场上的雕像一样显眼,迟早会被某些执法部门注意到,或者象一个定时炸弹,迟早会爆炸,殃及无辜。虽然他早就做了必要的防范措施,但是他们这一圈人牵连太紧,利益已经无法切割,基本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象一条船上的乘客,一人出事,很可能连累所有的人。比如今天的跳桥事件。如果不是林云阴差阳错地出现在现场,转移了视线,在这个资讯如此发达的时代,单是这件事就很可能被传播到谁也不知道的远方,传播给谁也想不到的人听见,引起某种巨大的反应和某种无法预知的结果。但是他无法对叶志远做什么,叶志远不是他企业的员工,他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眼中,甚至在这位黑道大哥眼中,他这位西川省前五十强企业的董事长,不过是一个会玩一些小聪明的胆小鬼而已。这时候听见师北蓉这句半真半假的话,他心念一动,决定今晚找机会单独跟师北蓉沟通一下,希望市委书记能够出面对叶志远进行规劝和警告,这应该是一种比较恰当的办法。当然,他对师北蓉也暗藏腹诽,商业需要一些冒险,而政治,最重要的是保守,他认为师北蓉浮躁急进了一些,远没有杜士诚老练、谨慎,合作起来也不太放心,但他别无选择,熊氏集团的根扎在青州,师北蓉现在是青州市委书记,他只能发挥自己的才智能力,尽量安全地游走在权力的刀锋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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