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办公楼由几幢小楼组成,分布在政府大楼后面的青云山上,政府大楼象一个掩体一样挡在市委办公楼群前面,林云来青州第二天就意识到这一点,哑然失笑,他想现在师北蓉肯定早就接到了一些人的电话汇报,甚至如何他有兴趣,完全可以站在他的办公室前俯瞰整个政府广场,象一位高高在上,安全从容的指挥官冷眼审视整个战场。他拿起电话,拔了市委书记办公室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林云简要汇报了他所知道的整个事件情况,但是市委书记似乎比丁自喜还要显得不以为意。“我知道了。丁市长的意见不错,让他去处理吧。老林,这事你先别管,开发区的工人就是这样,知道要开人代会了。老林,目前你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等人代会后,你再正式工作不迟。不必心急。对。好。就这样,不用担心,丁市长他们会处理的。”
  林云等着市委书记挂了电话,又发了会呆,才放下话筒。这个电话基本上也是师北蓉某种风格的体现。他忍不住想,这位市委书记叫他“老林”是因为某种客气的称呼,还是针对年龄的某种实指?他从一见面开始,就没有严肃地称呼过他“林市长”,这种表面上的近乎让林云觉得不太习惯。
  他在办公桌后又发了会呆,喝了几口茶,或者,师北蓉说得不错,目前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进入角色,仓促是笨拙者的机敏,反正只有几天就是人代会,不必急这一时,而且听师北蓉的口气,似乎开发区的工人上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再怎么说,他也不应该下车伊始就大放阙词,慌里慌张地做点什么,何况还有师北蓉在主持大局,他既是前任市长,熟悉情况,又不是庸碌之辈,他应该相信这位强人书记,虽然如此安慰自己,林云心中还是忐忑,拿起话筒,才想起秘书舒万里今天被妻子征用,首先是去新单位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杂事,至少上午不会回来了,迟疑一下,站起身,出了办公室。
  政府办公室几个科室在五楼,孟平这时候正在楼下处理上访工人,他不太清楚各科室的工作安排,往最近的综合一科走去,刚到门口,便听得里面一个年轻女声在说:“……几个亿,不相信就这样能够拖没了!反正老师迟早要走,下一个……”林云略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两声,然后敲了敲门,推开。
  “林市长。”屋中两人闻声回头,一齐站起。林云记得那位中年女人叫徐明芳,是一科副科长,那年轻女孩好象姓陈,两人没有想到市长会突然光顾,更不知道是否听见她们刚才的谈话,神情都有些忸怩。徐明芳看见市长问询的表情,离开座位走过来,笑着说:“林市长是找?他们都去接待各区县的人大代表去了,就留我和小陈守办公室。”
  林云迟疑一下,说:“我想找一点有关开发区……这个资料……”
  徐明芳显示了一位老机关的素质,立刻明白了市长的意思,笑着说:“我们科室没有。群工局那边应该有详细的资料。林市长,我这就通知他们,让他们十五分钟后送到您的办公室。”
  “好。谢谢。”林云点点头。上楼的时候,他想,这个徐明芳看起来精明能干,却被年轻得多的舒万里领导,呵呵,有趣,这其中不知有什么故事没有?突然间又想到自己,还不是一样被年轻的师北蓉领导,不禁失笑。
  

  
  这个时候,青州市委书记正对公安局长雷胜利大发雷霆。
  刚刚结束林云的电话,雷胜利就推门而入。他们关系密切,而且雷胜利是有名的霸道,除了一些特殊情况,秘书迟小军一般都不会挡他的驾。
  但是雷胜利的霸道在青州对一个人是例外----以前是两个人,这个人自然就是市委书记师北蓉,刚刚听他说了几句,师北蓉就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大骂起来:
  “……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三番五次打过招呼,重点目标必须要专人盯着,结果呢?还是弄出事来了!我看你这局长是当得太舒服了。”
  雷胜利一脸笑容地站在办公桌前,对师北蓉的勃然大怒似乎充耳不闻,又似乎是早就做了挨批的准备,等到市委书记骂完了,喘了两口气,他才笑着说:“莫得啥子,老板,几个小跳蚤掀不翻铺盖,就算他们去了省里,去了京城,又有啥子用?还不是要转回来让我们处理?共产党的天下,又不是他几个在坐!”
  曾经有一段时间流行把单位的领导称为老板,现在已经少了,只有雷胜利依然保持着这种奇怪的习惯,从两年前他来到青州,师北蓉还是市长开始,无论当面背后,他都这样称呼,师北蓉批评过他几次,他充耳不闻,依然如故。他们现在说的也是上访,却不是开发区的事,而是青州制革厂。
  两年前青州制革厂改制,整体卖给青州有名的民营企业熊氏集团,以生产厂长白建国为首的一群原制革厂工人不停地上访,人代会前,师北蓉指示政法委书记吴道昆召开过关于两会期间维稳工作的专项会议,对于重点上访目标一定要盯死看牢,哪知道现在雷万鸣跑到办公室来汇报,说白建国和制革厂一位工程师已经消失两天,看样子早就离开青州了。雷万鸣知道捅了漏子,电话也不敢先打而是亲自来请罪,这时候听见市委书记一通臭骂,悬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青州谁都知道师北蓉的脾气,拿你当自己人,才骂你,骂得越狠越是信任。这种情况似乎在官场屡见不鲜,却似乎有它的道理。
  师北蓉眼一瞪,似乎又要骂人,看着公安局长那副逆来顺受,蒸不烂煮不熟的惫赖模样,又气又笑,用手指指:“你啊!老雷,真拿你没办法。你还想不想进常委!”
  “报告老板,老雷坚决要求进步,请组织栽培。”雷胜利双脚一并,立正敬礼。
  “他妈的还党国栽培!”师北蓉骂了句粗话,坐回椅子中,摇了几下,“好了,别扯蛋了,采取什么措施没有?”
  “已经跟群工局老唐说过了,省委省政府门口这几天都是二十四小时有专人盯防。除非白骨精不出现,一出现就立刻拿下。”雷胜利大大咧咧地说。
  师北蓉皱起了眉,考虑片刻,说:“派几个人去北京吧。跟省信访办也联系一起,联合行动,师出有名。”
  “阵仗大了吧……”雷胜利看见市委书记脸色不虞,立刻改了话头:“坚决执行老板指示。”
  “不要吝啬那点小钱。再说又不是叫你个人出,我叫老苏给你们特批点办案经费。你可以打个申请,用人代会的名义。”师北蓉挥挥手,沉思着说:“现在多少算是非常时期,不是指人代会,而是……”他用手指向下指指。
  “林……市长?”雷胜利反应很快。
  “他才来,还摸不透他的底。老杜又留下一大堆烂事。小心一些总不会错。”师北蓉点点头。
  “似乎不是个厉害角色。我问过抚州我那同学,事做得多,话说得少,官做得中规中矩,人活得胆小保守,这几天,政府那边的人都说他象个闷墩,话都……”雷胜利小心地斟酌用语,说着自己对于新市长的评价。
  “但是他是市长。”师北蓉冷冷地打断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口俯视眼前的政府办公大楼,“人都是会变的,在一个位置上有一个位置的思想和言行。话少的人,并非他不喜欢说话,而是不愿让人看到他的内心思想,这样的人往往都是阴谋家,比如林彪。而那些话多的人……多半是小丑,一位相声演员或者一位绕舌的电视主持人不会伤害到你,但……”
  “会叫的狗不咬人,于无声处听惊雷……”因为师北蓉喜欢引经据典,带动他们这些下属都会整点词儿,就算胡绉一通,多少也能凑个乐子,绝不会错,这跟二十四孝中的老莱子戏彩娱亲的道理一样。但后面一句显然不太恰当,雷胜利及时住了嘴。
  师北蓉笑笑,摇摇头。
  “老板,我看你是多虑了。再怎么他也只是市长,他不是老板。”雷胜利不屑地说,“再说,青州是咱们的地盘,他一个外人,孤掌难鸣,能做什么?要不,干脆给他点好处算了。”
  师北蓉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说:“开发区的问题也确要解决了,三天两头这样,总有一天要捅到上面去。”
  “这还不是老杜乱拉屎,现在却要我们替他揩屁股。不过,也算给老林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青州的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雷胜利愤愤地说,心中嘀咕:这其中还不是有你一份。
  “你还是亲自去协助处理一下,尽快把工人疏散,影响不好。”师北蓉转过头,脸上露出不满,似乎在这一瞬间猜到了公安局长的腹诽。“还有白建国两人,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雷胜利心中一凛,应了一声:“老板,那我先过去了。”
  一直目送公安局长硕大的身躯被关在门外,师北蓉忍不住叹了口气。有时候,人生真是奇妙莫测,如果说两年前说他会跟这样的粗人成为朋友,或者说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只怕是比本*拉登与布什互赠圣诞卡还难以想象,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现在他们成为牢不可破的利益团体,仕途上一损俱损的政治联盟,他有时反省自己,会强烈地感到惶然,惊出一身冷汗,但是后悔有什么用呢?当时那种情况下,一边是金光大道,一边是荆棘泥淖,他似乎别无选择。杜士诚!他脑中闪过这个名字和一张冷漠的脸,他摇摇头,似乎想把这个名字和这个人从头脑中甩掉。还是想想目前的工作吧。
  他靠在坐椅上,无聊地玩弄着签字笔,基本上没有什么大事,除了白建国这点小麻烦,今天开发区工人集众上访这种事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有的是办法处理,最多不过是让政府又出点钱,但是新来的市长应该是一个变数。
  说实话,他和新市长第一次见面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林云给他的感觉是一个平庸保守的官员,这跟刚才雷胜利的说法相差无几,但是这几天下来,他渐渐有些异样的感觉,似乎这位新市长温和沉默的表面下,似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是外柔内刚?新市长也是一位官场强人?师北蓉考虑了一会,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再强,也不会强过自己吧!自己这样的强人,在青州不也“和光同尘”了?
  和光同尘!师北蓉摇头苦笑。这是杜士诚的口头禅。那么,现在他如何才能够让这位新市长跟自己一样“和光同尘”呢?
  他回想四年前自己来到青州,杜士诚是如何对待的自己,他现在又该用什么办法来对待林云?象林云这样的年龄,在西川这种大环境下,如果不出现某种特别的机遇,应该很难在仕途上再进一步,那么,对于他来说,现金也许具有一定的诱惑力吧?雷胜利虽然是个粗人,但刚才那个建议并不错,那么,他又该给林云什么样的“好处”、多少“好处”呢?或者说,他现在必须对林云做出某种准确的估量,这个新市长究竟值多少钱?
  

难得有一本很喜欢的小说,可以考虑买一本纸质印刷版,方便阅读和收藏。
点击了解经典小说纸质版,或加微信:13725206571

扫码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