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拔人一汇合,有了县委书记和县长开道,一行人立成焦点,谁都想得到他们陪同的大人物肯定是新来的市长,路人侧目,本来随意的散步重新变成县委书记政绩的自我表彰会,林云顿觉索然,漫漫走到小青江边,车海的话头配合地转为响应市委市政府号召,治理污染,保护生态,如何下大决心,下大力气,关停转并多少多少企业,其间面临多少困难,县委县政府顶住多大压力,付出多少努力,最后胜利完成光荣任务,还了吉安老百姓一方青天,一条清江,过程之生动,情节之精彩,感人肺腑,催人泪下,车书记正自口若悬河,神采飞扬,如同说书人连背带诵,突听得竺子咏道:“清江几时有,拦路问青天。”
  众人一怔,齐齐看那走在边上的女记者,孟平笑问:“小竺,怎么,这小青江的确很清嘛。”
  竺子傲然一笑:“眼前的小青江的确是清江,但眼见未必如实。在我们车书记的英明领导下,大力治理下,小青江治污工程已经胜利完成一半,现在是上游清,下游浊,各位若是以为小女子大言欺众,沿江而下五里,必见真章。”
  此言一出,众人皆停止脚步,怔在当场,车海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苦笑着说:“你们这些记者啊……”
  竺子表情突转妩媚,一笑,说:“正是因为我不是大人物,只是一个小记者啊,所以车书记只顾对林市长孟主任他们严防死守,疏漏了我,所以那些上访的群众只能挨近我身边,病急乱投医,送了我一大堆材料,呵呵,这算是万有一失吧。”
  林云淡淡说:“群众上访,是一种正常现象,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是没有做够,还需要跟老百姓进行更多更深的沟通,车书记不必讳疾忌医。竺记者,你可以把你收到的上访材料给舒科长。”
  车海只觉新市长淡淡的目光如利针刺体,看着竺子不好发作,只好转了打击方向:“穷山恶水出刁民,吉安的民风一向是这样,解放前土匪横行,最近几年来不来就上访,就在网上乱说,唉。”
  
  半个小时后林云回到房间,只觉得心中郁郁,他一一回想这些天来的调研视察工作,回想几位地方长官的态度和表现,回想感兴趣的问题,有一些东西似乎跃跃欲出,有一些东西却难以捉摸,心潮正自难平,门被轻柔地敲了两下。他走过去拉开门:“小舒你……”愣在那里,门外站着的竺子。
  这时竺子去了外套,只一件湖海兰的线衣,胸前嵌着几朵黄白之花,林云的目光在那里如惊鸟一掠而过,干巴巴地问:“不是叫你把材料给小舒吗?”
  “舒秘书被孟主任拉去玩牌了。怎么,林市长还要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吗?”竺子习惯性地偏头问。
  “哪里。”林云在心中叹一下气,侧身让她进屋。
  

  竺子站在镜灯前,昏黄的光侧映在她的身边,她的头发流动着华丽的暗红,她把手中的文档放在桌上,促狭地看着林云:“林市长不愿见我?还是不敢?”
  “你说什么。”林云板起了脸。
  “你怕跟我单独相处。我知道,这是女人的敏感,你瞒不了我。”竺子伸出手指竖在嘴上,制止了林云的反斥。“实际上,这个跟你单独的相处的机会是我想争取的,我本来就不想让舒秘书来转。但是,这个机会却也不是我争取的,----等会我告诉你为什么。告诉你吧,你也不用太心虚,我跟你单独相处,不是为了谈情说爱,呵呵,当然,也可以说是为了谈情说爱。”
  林云看着竺子从容淡定的表情,轻轻嚅动的嘴,有些发晕:她在说些什么啊!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是不是现在的女孩都这样肆无忌惮,胆大妄为?她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她不知道她面对的是一位市长?她到底想做什么?有什么目的?他的脑袋开始转不动了,完全跟不上她的语言和思想。
  “好吧,我来揭开底牌吧。”竺子愉快地看着眼前这个发呆的中年男人,“我来找你,我想跟你单独相处,是因为你下午的表现,是因为你对车书记的不满,是因为你那一句‘老黄牛’,还有刚才,你让舒秘书给车书记打的电话。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庸碌的官员,你是一个,男人。”她停了一停,又加了一句:“象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宝剑。”
  “什么绣迹斑斑?”林云觉得自己有些抓狂,眼前这个女孩似乎来自火星,他不由自主地随口问。
  “因为你长得不帅。师书记英气儒雅,你却平凡普通得很,光看相貌,毫无男人魅力,所以说是绣迹斑斑,但是这几天下来,我感觉到了你这人有锋芒,虽然暂时被绣迹掩盖着,很多人看不到,但将来可能会割伤他们的手,让他们觉得痛。呵呵,你这人,用一句简单的俗话来说是:外柔内刚。用复杂一些的形容是:大智若愚,重剑无锋。”
  因为提到了“师书记”,市长的政治敏感回来了,他审慎的问:“因为我批评了车海?呵呵,竺记者看来很有正义感嘛。应该是,你能够替群众转达上访材料也证明了这一点。”
  “正义感,呵呵,就象好看不好中吃的……棉花糖,我才不是因为什么正义感,我是想找个跟你单独相处的机会。政治是男人的事,是男人玩的游戏,我们女人,唯一应该做的事,就是学习如何了解男人。这就够了。”竺子不屑地皱了一下鼻子:“如果你真要跟师书记斗斗,扮演一位正义的侠客,那是你们两个男人的事,谁胜谁负与我无关,我才不会在你们的游戏中充当配角。我只想做我的戏中的主角。实话说吧,青州唯一值得我模仿学习的人是梅梅,她是我的偶象。”
  “梅梅?”林云想起在永宁牌桌上王瑞炳那句似乎是失言的话,应该是同一个人吧?突然之间,他觉得人生真是奇妙,非常有趣。
  “你不知道?青州的四大牛人之一。‘熊不熊,警察作伥官作佣;金碧宫,三百万,比不上梅梅一张脸;圈地圈钱强中强,天王来请青州王,黑哥白如雪,科长如鸟局如贼。’林市长应该听说过青州版的‘护官符’吧?”
  “原来这样。我是第一次听说。”林云老实地说。“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些话的意思。”
  “迟早都会知道。我懒得说。你以后找别人吧。”竺子狡�地一摇头:“青州人喜欢编段子,这样的段子你以后还会听见更多。我现在告诉你刚才我说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本来是我想争取的,结果别人却主动给了我,林市长猜得出是谁?”
  “孟……”林云略一思忖,登时恍然,跟着勃然大怒:“他怎么……”
  “他怎么敢?!”竺子轻蔑地一笑,脸上换了一种深沉的无奈和悲哀,“为领导着想,为领导创造方便,难道不应该?”
  这种动人的深刻表情,与她年龄不配的沧桑感再次让林云感到惊奇,深深吸引,这真是一个古怪精灵的女孩!她的言行匪夷所思,却猛然在他面前撕开一层黑幕,林云想到一路行来这位办公室主任的表现,似乎象一个精心设计的连环套路,赌,酒,色,似乎象一个从容的猎手不停地抛出各种诱饵,窥探自己的人性弱点,显而易见,自己一旦露出某种破绽,就会被加倍地投其所好,最后掉入某种难以自拔的陷阱。但是,孟平不过是一位办公室主任,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凭什么敢这样做?林云无法不想到那位竺子嘴中“英气儒雅”的市委书记,突然间,新市长觉得胸口象压上了一块大石。
  “他威胁你了?”林云平静下来,淡淡地问。
  “一位老官僚不会这么笨。有些时候,利诱远比威胁更有力量。”竺子淡淡地回答,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就象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闲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云又问。
  “因为我也是贪婪的。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想成为象梅梅一样的女人。他不暗示我,我自己也可能这样做,我会抓住这个难得与你相处的机会,我想抓住你。”竺子脸上依然是那种满不在乎的无所谓,“毕竟在青州,除了师书记,真正的大人物,就是你了。”
  林云再次怔住。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现实,直接的女孩,或者,青州不是抚州,他提一口气,似乎想怒斥她,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淡淡地,无力地说:“你走吧。”
  “谢谢你没有叫我‘滚’。”竺子调皮地摇摇头,悠然而优雅地伸展四肢,“我想你们这第一次单独相处不会给你留下什么不良印象,也不会让你对我感到厌恶,而且我相信,你最终应该会喜欢上我的,因为,我只不过真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是真小人而非伪君子,我没有欺骗你,没有算计你,还有,我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女人。”
  林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身上游动,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她不是女孩,而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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