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衣冠楚楚,大腹便便,操着各种口音的商人把许桥围住,就象一堆铁屑被磁石牢牢吸引,或者象一群蚂蚁围着一块香甜可口的面包屑,试图分而食之。做为追逐利益的商人,他们对于商州的政治格局,或者说权力斗争的关心并不亚于任何一位政府官员,这位新官一上任就大显身手,声势逼人,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他们在商州的利益要受到这位市委书记的影响。林肯说过:每个人都喜欢受人恭维。卡耐基也说过:人类天性至深的本质,就是渴求为人所重视。面对众多或含蓄或直白的阿谀奉迎之词,再加上很多无法拒绝的敬酒,市委书记很快有些熏熏然。最后,黄鹏志为许桥今晚的美好感觉添上了最后一砖。
  这位政协主席答谢酒宴开始,就主动抢过来跟市委书记亲切握手,似乎半个多月前许桥拒绝他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酒席开始后,在代表政协敬酒祝辞后,他借口工作的名义再次主动跟许桥碰杯,这是一种含蓄的表示,许桥不可能不明白。开发区被查出的三百多例职业病还在那儿挂着,尤其是雪山纸业的那十几例苯中毒,不仅仅是赔偿的问题,还牵涉到追究法律责任,如果严重一些,就象一颗炸弹,可以引爆,也可以无声无息地拆除,这要看这位市委书记的态度。“查问题是一个方面,怎么处理又是一个方面”,许桥已经表现得象一个老练的官僚,充分发挥手中控制着的每一张牌的价值,这就是迫使一向依老卖老的政协主席今天屈服的原因。
  邱仲成在一旁冷眼旁观,洞若观火。他佩服许桥派遣医疗小组和慰问小组的招数,就算他来处理,也不可能玩得比这更好了,但他也因此对许桥充满不满。这件事一直追究下去,他这位市长领导责任是跑不了的,但许桥一直引而不发,一直没有暴露他的真实意图,似乎想以此做某种要挟,谋求某种政治利益,这尤其让他感到不快和担忧。但是他跟政协主席一样,同样对此无可奈何。相信抱有这种心情的人还有赵文东。正如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博尔顿的经典名言“美国同世界的关系就是锤子与钉子的关系,美国爱敲打谁就敲打谁”一样,在这一场权力牌局中,现在许桥拿到了一张最大的A,只能由他说话,他们所有的人都只能等着许桥对他们进行权力讹诈,然后再决定是否丢牌或者跟进。
  因为心中不快,同时这样的答谢宴会年年如是,这样的应酬这段时间来天天复制,而且主角也天天是那几个,除了观众不停地变化。便如一个戏班子,今天演张生、莺莺,明天扮宝玉、黛玉,实际上换汤不换药,还是那几名生旦净丑,情绪上便有了点“老手颓唐”,更重要的原因是象这样的宴会,任何时候都不适宜出现两个中心,或者说是两个明星。权力具有向心性的特点。一个圆只有一个圆心。以前他跟凌明山不太和睦,双方的办公室主任在安排这种应酬时,都会技巧地把他们分开,他和凌明山倒也处之泰然,反正整个商州都知道他们分歧很大,但是现在换了新的市委书记,他倒不能不跟许桥一起出席这种场合。这种时候就具体体现了“党领导一切”,许桥抢了所有的镜头,邱仲成不尴不尬,他既不能另立中央,也不好搞山头主义,小团体和小圈子,最好的办法似乎就是偃旗息鼓,退避三舍。在挨桌敬了惯例的酒后,他悄悄向许桥告辞,宣称要去小青山水坝工程工地上慰问一下还要加班奋战的工人们,然后跟喻书礼打了招呼,悄然离去。
  

  实际上,这种应酬在以前也同样是许桥所厌恶的,但今晚有些不同。首先是角色的转变,从前他是无关轻重,可有可无的配角,现在是众星拱月的权力核心,加上酒,加上邱仲成首先告退的微妙心理,最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让市委书记决定坚持在最后,与民同乐。这个原因就是,余曼做为余氏建筑公司的代表参加了今天晚上这个宴会。
  不知道为什么,许桥在这异常忙碌的十多天里,偶尔在一些时候,也许只是极短的一瞬,在办公室伏案工作,或者在庄重的会议中途,他会突然楞在那里,脸上露出奇特的惊惶和疑惧,好象有什么深藏在他心里的幽灵在不经意间突然复活一样,扼住了他整个人和心灵!在极短的惊悚后,他重新恢复那种温和的微笑和从容,这种现象重复两三次后的,古越注意到了,但是,他肯定不会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许桥如此,他无法走进市委书记的内心。只有许桥自己才清楚,这个可怕的幽灵,似乎就是那一身黑色紧身线衣的倩影,是那一双幽潭似的眸子,是那偏着头抿着嘴的微笑,或者说,是他一直珍藏在心中的一个少年情怀。但是,自从那天在音乐的味道咖啡屋许桥逃跑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他肯定不会主动,一如二十年前,他也不会找什么冠冕的借口让她来见他,他能够克制,他一向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每每眺望窗外萧瑟的冬景,他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金冬心那一句诗来: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余曼是故人吧?或者有一句歌词会在他的心底萦绕:“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这时候,他有些搞不清自己的思想,他和她之间似乎根本就不可能,也从来没有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是同时,他又隐隐觉得,他和她之间似乎一定会发生什么。在古越向他报告政府那边的安排和邀请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和她会在这个答谢宴会上见面,突然之间,他有些忐忑,十分钟后,他给聂冠军打了电话,做了一个越俎代疱的行动,问他是否也想参加这个会议。他并不能肯定聂冠军的安排,春节对于这位事业正在蓬勃发展的商人来说,同样也是一段异常忙碌的时间,众多上游厂家和下游的销售商都需要应酬,整个公司内部的慰问,同时在商州要新上的制造基地也有太多的杂事,但是聂冠军在电话中愉快地回答他说他肯定要来,虽然只能在宴会开始前赶到。同时他告诉他政府那边早已经邀请了他。这让许桥放了些心。
  在答谢宴会上,余曼坐到了距离主要领导最远的一桌,跟上次揭标会一样,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一种此地无银的故意距离,但这让许桥心中有一些苦涩,这时候他觉得那天晚上的不辞而别似乎的确有些过分。同时,他想到如果今晚她当众对他做出某种过分的行为让他下不了台来,他该怎么办?做为一位漂亮,富有,很少遭遇这种无礼,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侮辱对待的女人,她完全有资格报复他那天的罪行,他有一种直感,她完全做得出这种事来。但是无论做为一位市委书记还是做为一位大学校友,他今晚都不可能不搭理她,同时,他也不愿意自己这样做。幸好这样的事终于没有发生。第一轮他和邱仲成联袂挨桌敬酒时,余曼表现得落落大方,平静自然,在跟两位商州主官不卑不亢地打趣,既不过分亲近,但又恰到好处地体现与其它商人略有不同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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