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那里是必须要进行一定批评的。虽然,在方式方法上可以策略一些。谴责是为同情增加力量。批评他们为后一步工作会留下从容腾挪的广阔空间。”聂冠军老谋深算地说:“况且,这也是一种亡羊补牢,防止进一步的损失。你不会简单地认为,你今天舌战群雄,工人同志们被你市委书记的领袖风范所倾倒,从此对你五体投地,顶礼膜拜?错,这是完全不负责任的想法。举个例子,赵文东现在给你演一出逼上梁山,因为对于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不满,某位工人愤然自残甚至自杀,无论真假,都将造成巨大的恶劣影响。”
  聂冠军的危言耸听把许桥吓了一跳,但这并不是没有可能。“还有呢?”许桥强自镇定地继续问。
  “最大的难题是厂方,或者说是资方。”聂冠军考虑了一下,无奈地说:“这牵涉到巨大的利益损失,必须得斗真格的。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
  “我不需要战略指导,而需要战术方法。”许桥追问。
  “如果没有别人好办法,还是从治理污染上着手吧。”聂冠军这次考虑得更久,最后说,“你以为我最初给你提出的解决办法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吗?可以从明天开始,派几个医疗小组到开发区为工人做免费体检,应该会有一些收获吧。”
  这的确是一招杀手锏。但是不是有些过了呢?意图也太明显了。许桥沉思起来。
  

  聂冠军误会了他的沉默,他立刻开始进一步的说服工作:“慈不掌兵,在权力斗争中,没有什么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的。在进行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同时,还应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是现实,没有任何一位政府官员能够例外,包括许大书记您。一味防守是不行的。进攻的最好的防守。这是伟大的军事家拿破仑,拳王阿里和巴西足球队的经典名言,也是任何一位政府官员都应该知道的教条。而且,这次挑战,或者说危机似乎正是一个借力打力,击溃对手的最好时机,至少也要重创对手,打痛对手。就象电脑配置中的性价比,这时出手,比以后再出手要好个四五倍。”
  聂冠军不说十倍,也不说数倍,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够做出四五倍的精确评估,把许桥逗笑了。他考虑了一下,笑着说:“狗叫狗的,驼队依然前行。”
  聂冠军听懂了他这句意味深长话的意思。这似乎宣告了今晚谈话的结束。至于结果,只有等待了。两人都端起了自己的咖啡杯,品味那种韵味深长的苦涩。
  “似乎换一个岗位就是一次新的人生。”许桥轻轻地叹口气。
  “是的,完全不同。就象我从前每换一个行业,都似乎是死去一次又重生一样。”这一刻两位同学完全心意相通。“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生总得继续。希腊神秘哲学家说:人生不过是家居,出门,回家。我们一切情感,理智和意志上的追求和企图,不过是灵魂的思家病,想找着一个人,一件事物,一处地位,容许我们的身心在这茫茫漠漠的世界里有个安顿归宿。”
  受到学长这句话的触动,许桥的心莫名其妙地一跳,似乎那个一袭紧身黑色线衣的袅娜倩影,突然在这一瞬间带着幽香,从四周迷离的黑暗中浮现出来。
  

  “欢乐女神带领我们……”许桥的电话响了。他的彩铃是随机的《欢乐颂》,自从吕小莲帮他设定,一直用到现在。
  把一个人的思想,注意力和情绪完全与上一秒做切割,进入到另外一个可能完全迥异的状态,有些类似科幻小说中的时空转移,这似乎是手机相比其它科技产品比较独特而对使用者比较普遍的一个功能。当寻呼机出现的时候,很多人都有种怪异的感觉,似乎你在这世上再隐秘的一角落,都会被人发现,找出来,就算你是在上厕所、偷情也不例外。有一些人对此做过一些讨论,从各个角度,但是,小儿科的寻呼机迅速被更加恐怖的移动电话取代,就象某个历史时期国人对于打开国门的洋枪洋炮中的前膛枪后膛枪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立刻面对更加先进的马克沁重机枪。
  1856马克思以他特有的革命家口吻写下这样一句话:“蒸汽、电力和自动纺机甚至是比马尔贝斯、拉斯拜尔和布朗基诸位公民更危险万分的革命家。”同样的道理,手机和网络改变国民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不亚于蒸汽机对于西方工业革命的作用。同时,手机正渐渐兼具网络的作用。手机带来的嬗变,不仅是技术上的,而且是思想上的,可能要很多年后,才会有人系统,深刻地研究这个问题。
  岑寂中而异常刺耳的铃声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许桥拿出电话看着来电号码,闪烁的数字陌生而熟悉,两秒钟后,他超强的记忆力发挥了作用,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接了电话。
  “今天的游行新闻为什么不能播,是市委的决定吗?”岳胜男问,这句话肯定是她准备了的,但语气有些迟疑,不象上一次那样因为愤怒而理直气壮,咄咄逼人。但是,依然让许桥感到恼怒。
  他想起下午他到达市委大院时看见那个一头金黄头发的女人,岳胜男肯定在台长甚至可能是广电局长那儿遭遇了挫折,但是她现在还把电话打过来,说明她一直没有屈服,而且在等待着市委书记会议结束,但是,她为什么这样自信,认为许桥就会再次支持她?她或者揣测不到上次许桥否决邱仲成后的复杂心理,但她至少应该清楚这一次跟上一次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难道一位市电视台的编辑部主任竟然是一位政治白痴,或者她有一种病态的狂妄?或者她也意识到一些,所以她相比上次语气显得柔和,甚至有一点低声下气的样子,但她这个行动本身,就是一种难以想象的过分。许桥一瞬间有种冲动立刻掐了这个电话,根本不予置理,但他控制住自己,考虑了一下,温和地说:“市委的意见也是这样的。”
  “正面报道也不行吗?”似乎早已想好了许桥各种态度的回答,岳胜男很快地嘟哝着说。她的声音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发嗲,听起来非常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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