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他跟古越在一家宾馆见了面。
  一个小时前,古越就已经到了这里开好房间,接好从商州带来的影蝶机等他。但许桥当时正在由以前劳动局的领导,现在的新文区区委副书记奉哲伦组织的酒桌上。虽然,许桥一入桌就招供了昨晚的酒局,他喝了多少,跟哪些人在一起,但他这些以前的同事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而且为了显示他们渊源久远和感情深厚,他们对他进行了重点照顾和严格监督,最后,要不是奉哲伦表现了老领导的宽宏大度,许桥也再三申明下午还有重要的工作,晚上还有饭局,他很有可能当场醉倒。饶是如此,他到宾馆时,也带着一身掩饰不住的酒气。但古越没有表示出任何一丝好奇和关心。他为许桥送上早已沏好的茶。茶杯和茶叶都是从商州许桥的办公室带来的。然后开始播放节目。
  跟昨晚那些商州的普通观众一样,许桥立刻陷入震撼之中。一个小时的节目快完时,许桥慢慢从最初的聚精会神中清醒过来,同时酒劲开始褪去,开始恢复思考。这是一个好节目,他首先得承认这一点,同样,他也承认它有很大的争议性。节目本身没有问题,但是站在一位市委书记的立场上来说,他首先得考虑这个节目带来的影响。这就是邱仲成命令停播的原因。对于一位市领导来说,这是正常的思维和行动。
  同时,他还注意到一点,整个节目的配乐,光线和偶尔出现的简短说明,酿造出一种深沉的伤感哀痛,一种博大的悲悯气氛,是因为凌明山吗?许桥忍不住有些出神,想到了与他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无关的事。他在上午跟古越通了电话后,给电视台长打了电话,让他和岳胜男听候通知,他将在下午四点前给他们最后的通知。他知道电视台长肯定会把这个代表市委意见的消息转达给岳胜男,他就不用再给她通电话。他似乎不想再面对她,同时,专门给她打电话显得他似乎是听从了她的命令。
  现在,他开始思考,需要做一个选择。他有些气恼,这似乎本来不该是他的工作,电视台长和广电局长显然也是这样认为,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向他反映,但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却把电话打到了他这里,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难题,而且似乎要做出一个很困难,却关系重大的选择。
  是的,这个选择对他来说关系重大。看起来只是一个电视节目,但因为邱仲成已经先做了指示,那么,他的指示就不仅仅是只针对这个节目,而与邱仲成变得有关。这将是一种态度:肯定和支持邱仲成,或者否定。否定意味着分歧,甚至是战争。
  但他这时已经无法退避,或者说无法再装作不知。岳胜男给他打了这个电话,如果他继续敷衍,什么也不做,不仅是工作失职,也会让人觉得他懦弱。同时,这种不作为本身也是一种态度,一种他不愿选择的态度。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希望等他再过一段时间,熟悉情况之后,才在具体工作上推行自己的施政策略和某些计划。可以肯定,他跟邱仲成必然会有一些分歧和冲突,但他希望那是以后,越迟越好,现在这种仓促上阵的样子,他感到为难。
  或者,他似乎应该明智地选择支持邱仲成,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他不应该过早地跟一位强势的市长发生冲突。他想起节目中那些憨厚苦涩的笑脸,孩子们充满憧憬的眼睛,想到他贴在墙上那字:不审事则宽严皆误。他很难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想到了省委书记顾绍毅送他的那两句话:坦荡做人,精诚做事,那么,这两句话中,到底主从关系是如何的?当两者发生冲突时,他又该如何取舍?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是省城一个陌生的座机。许桥接了电话。
  “你好,是我,余曼。”
  许桥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往外走,表情淡漠地说:“你稍等。”
  他走到房间外面的走廊上,随手带上了门,然后问:“你好,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余曼柔声反问。她的语速很慢。平时女人在反问这句话时,都是说得很快,尾音很高,显得有些做作和强词夺理,但余曼的从容似乎显得他们关系非比寻常,而且,她柔柔的声音有些发嗲的味道,许桥情不自禁地心中一荡。“你什么时候回的省城。”
  “今晚聂同学不是召集大家给你庆祝吗,我能不赶回来?昨天你们怎么走得那样早,我本来想跟你们一道的。”余曼说。
  许桥发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我家里的电话。”余曼说。
  许桥继续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接上她的话。如果说一个女人告诉你她家中的电话,似乎意味着她不把你当做外人,你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找到她,而不象关上手机那样断然拒绝。毫无疑问,这是一种超出了普通朋友的亲密关系,但同时,也似乎附加上一种义务,从此以后,你将为她承担某些意想不到的责任。许桥清楚地感觉到了对方这种步步进逼的柔情压力,但似乎,他并不担心和反感。
  “怎么,不方便说话?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余曼问。似乎是对许桥的沉默感到好奇。
  “方便。我在看电视。”许桥老实地回答。他从来不喜欢说假话,如果他觉得不希望对方知道,那么他宁愿选择沉默,不做回答。但是在这种小事上,他显然用不着。
  “就是商州电视台跟山民有关的那个节目?邱市长不是已经下令停播了吗?怎么,你还要研究,想发表不同的意见?”余曼问。
  许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简单的同学之间的闲聊,是跟商州政治有关的决策,他不可能跟她讨论这种问题。但是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看这个节目?”
  “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会乱怀疑人的,原来我亲爱的许书记也有如此的女儿态。”片刻的停顿后,余曼格格娇笑起来,放肆的笑声跟她平时说话的温柔低缓完全不同,许桥可以想象电话另外一端这个漂亮女人花枝乱颤的样子。“我猜的,怎么了?”
  许桥摇摇头。任何时候,撒娇都是女人最有力的武器。从十六岁到六十岁的女人都是如此,可以用这个武器来对付一切。“你猜得真准。”他讪讪地说。
  “你以为邱市长会让我来当说客?”余曼问。“你不想想,这怎么可能。邱市长怎么可能相信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同学,我们关系是不是更亲一些呢?我能够猜到,是因为我现在准备竞标小青山水坝工程,所以时刻关注着商州发生的事。这个节目昨晚把商州都哄动了,我能不猜吗?不过,我劝你,虽然我没有在官场混过,你才到商州,何必为这件小事跟邱仲成生分呢?还有,最好不要惹这个女人。这个姓岳的女人,漂亮倒是漂亮,天生的尤物。所谓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她已经妖了凌明山,我不会眼看着她再来害你。”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正气凛然,但女人终究是女人,她们可以在男人面前随时表现出优雅的一面,但是当她们攻击同样的女人时,就会暴露出她们庸俗的本质。
  许桥无声地笑了。邱仲成当然会让她来当说客。邱仲成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做出这样可笑的事来,甚至他永远不会做出这种软弱,女人一样的行动。但许桥能够猜得到他这位同学的真实目的。小青山水坝工程两三天后就将决定归属,这种关键时刻,她肯定不希望他和主持工程发包工作的邱仲成闹出不愉快来。她肯定听到了什么风声,就慌慌张张跑来,似乎是好心好意地给他指点迷津,但是,她完全不会理解许桥,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理解过许桥,甚至说,她从来就没有理解过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她可以爱,或者恨一个男人,但也许,她永远都无法真正理解一个男人。同样,她们也无法理解这场男人战争。
  所以,她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这一瞬间,许桥解决了他的难题,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她本想到达某种目的,但她这个电话却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谢谢。还有什么事吗?”许桥客气地问。
  感觉到了许桥这种毫不掩饰,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余曼也怔住了。或者,她很少遭遇这样的挫折,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才嗫嚅着说:“没事,我打电话来是想聊聊晚上的同学聚会。”
  “那好吧,晚上见面再聊。”许桥不愿意多说,有些失礼地挂了电话。
  

难得有一本很喜欢的小说,可以考虑买一本纸质印刷版,方便阅读和收藏。
点击了解经典小说纸质版,或加微信:13725206571

扫码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