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胜男从省城匆匆返回商州。
  电视台长在电话中告诉她,她的节目出了问题,广电局长和宣传部长都在等着她解释。他没有多说,只是带着命令的口气让她立刻去见他。这种态度让岳胜男觉得事态严重,她本来对这个节目的反应已经做了一定的预期,但是现在,似乎情况超过了她的心理准备。
  这个节目岳胜男用了马丁路德那句名言“I have a dream”做标题,在每一位她遇到的山民接爱采访后,她都例行地询问他们,目前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想出去看一看。”这是一个占了相当比例的回答。至于目的地,他们大多数选择了商州,只有很少的人提到了省城和京城。香港和美国,对他们来说似乎象火星一样遥远,不可想象。
  “能多挣点钱就好了。”这是另外一个共同的愿望。他们希望挣点钱的目的:“整整房子吧,都快散架了,雨天就遮不住,娃苦啊。”“一年能多吃几次肉吧,娃馋着。”“给娃做一身新衣服吧。他还没有穿过新衣服呢。”几乎所有的人都首先想到了他们的孩子。不是借口,他们脸上的真实的歉疚和羞愧,让人心悸和感动。
  “天天有电视看就好了。”“我想有个大玩具。”“我们有个大学校就好了。”“我想坐火车”“我想去商州公园玩。”孩子们的回答五花八门。他们只有被大人领着赶集时,才能够看见在商店里看见电视,从电视上看见让他们瞠目结舌的神奇世界。整个山区没有一个集中的学校,有几十个编职外教师,分散在广阔的山区,拿菲薄的补助,每个人教着几个到几十个年龄不等的学生,负责所有的课程,而他们本身的文化水平比普通的教师还低一些。授课的地点基本上是大树下,或者距大多数孩子住处差不多等距的一个山坳上避风处,条件最好的,有一间残破的木房。大多数学生没有课本,有的也是从哥哥姐姐手中继承下来,破旧不堪,书包对于他们绝对是奢侈品,因为上课的地点与家有相当远的距离,午饭他们一般是用从家里带来的窝头解决,这种食品是城市孩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跑山和玩泥巴似乎是孩子们生活中普通的娱乐,当问到他们喜欢什么玩具时,他们一片茫然,只有最有见识的孩子才能够说出汽球和鞭炮的名字。
  整个采访没有什么技巧,只是最简单的对话和真实地拍摄。孩子们对于镜头好奇远超胆怯,大人们则多是羞涩和不安,似乎贫穷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原因,编辑的时候,岳胜男更加刻意地什么技巧也不用,也几乎没有什么删减,她只是把所有的素材拼凑在一起,展现出来,甚至完全不顾彼此之间的生硬和冲突,或者,这就是它的技巧。它的粗糙和质朴反而凸显了它的真实性,成了打动观众最直接的武器,最后,到达了一种惊人的效果。这天晚上看到这个节目的人全部被震住了。他们忘记了转台,忘记了思考,只是目瞪口呆地盯着屏幕,直到节目结束。
  这半个小时是所有商州看到了这个节目的人的肃穆时间。当节目结束后,他们惊醒过来,大人和孩子们,他们以前多少知道一些这些山区农民的生活,然而多半是他们生活中偶尔的笑谈,但是这一次,他们被触动了,被刺激了,他们心灵中那些质朴伟大的感情复苏了,被激发了,首先是孩子们跳起来,他们要求大人们帮助那些跟他们同龄的孩子,满足他们那些微不足道的愿望,然后是大人们,他们开始反省他们平时的奢侈和浪费,是的,跟电视上这些人相比起来,他们是极度的奢侈和浪费,他们一次无聊的聚餐消费就足以让这些孩子们一年中都充满幸福的感觉。于是,电话打到了电视台,打到了政府热线,值班人员先是惊奇和得意,后来被这些几乎没有间隔的狂热电话吓坏了,他们迅速上报主管领导,于是,一个小时后,有些茫然和无措的电视台长,广电局长,宣传部长和政府办公室主任,主管副市长,他们经过简短的沟通后,决定让这个节目的制作者,这次风波的始作俑者来向他们汇报她的想法。风波,是的,他们已经不自觉地把它当作一次风波。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人对于这个节目还保持着一种模糊的认识,远远未到定性的时候,只是因为观众的激烈反应引起了他们的重视。他们这种重视的态度有些吓坏了保守的电视台长,联想到以前他对岳胜男的宽容和放任,他怀着微微的愤怒立刻向岳胜男下达了强硬,带着一些责备口气的命令。这让岳胜男别无选择,虽然,她跟凌明山的谈话才刚刚开始。最后,她选择离开凌明山,丢下他一个人,立刻返回商州。在她的心目中,或者是因为她从来都是把她的工作放在第一位。这一点跟凌明山完全相似,所以他也理解她并且主动提出,支持她。或者,她觉得她的目的已经到达,她跟他见了面,说了话,虽然没有解决问题,但那需要时间,不是一次见面就能够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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