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想问的话是“咱们的小青山水坝工程咋办”。但他明白,眼前这三个人更关心的是什么。在没有解决他们的问题之前,他们不会顾及到他的问题。每人二十五万的投资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对于他们的仕途来说,还是不能相提并论。他们这点钱与其说是投资,还不如说是希望在小青山水坝工程分红的凭证,比干股强不了多少。
  “廖局先说说,咱们一起合计合计。”蔡志奇完全明白唐忠的心思。他从来没有忽略,也无法忽略这位黑道大哥隐藏在温和下面的暴力。但是今晚是特殊情况,他也忍不住发泄了一通。现在他准备回到正题上来,凡事皆有度,过分惹怒这位黑道大哥非常不明智。而且唐忠是他介绍进入他们这个圈子,他们是因为他而接受他的计划跟唐忠结成利益联盟,他是他们这个小圈子中的领袖,他必须为他们整体利益担负一定的责任。
  “能咋办,反正现在是老赵和邱二爷的天下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好等着挨宰吧。”廖俊嘟哝着说。商州习惯戏谑地称呼那些不务正业的败家子弟为“二爷”,邱仲成在商州三年多时间内,连续上了好几个投资巨大的项目,影响到商州每一个人,被大部分商州百姓视为败家子弟。
  “是啊,凭咱们几个,难道还想跟一位市长和一位市委副书记对抗?”苏文佐苦笑着附合。
  宇宙遵循着能量守衡定律,官场也一样遵循着权力守衡定律。有胜者,就一定有失败的人,有人被逐出局,就一定有人获得更大的权力。凌明山的离去,标致着邱仲成一方大获全胜,廖俊的话似乎是没有经过考虑,但却说出了事情的本质。同样的,苏文佐也说的是事实,现在商州无人可以对抗邱仲成。
  “新来的市委书记呢?许什么?许桥吧。”唐忠说。
  这句话让所有的人一怔,都沉默下来。过了好几分钟后,苏文佐才摇头苦笑着说:“听说这姓许的不怎么样。有个绰号叫‘面团’。你能想象一个面团跟邱仲成斗?凌明山都不是邱二爷的对手,他又斗得过?”
  “只怕未必。儒商也还是商,名妓当然也是妓,面团再面也是市委书记。”廖俊脖子一昂,严肃地说。他自己也明知道自己是在胡说八道,纯粹是自己跟自己较劲,说完自己首先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他就算有这个胆量,有这个能力,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也未必还能够挨得拢这位市委书记的边。”苏文佐也笑起来。
  “这话有理,但未必全对。”廖俊收敛笑容,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蔡志奇:“一朝天子一朝臣,话是这样说,但也要看什么臣。俺这臣和苏局这臣,肯定不入新市委书记的眼,但蔡局长,肯定还会是这商州金銮殿上的重臣,响当当的臣。”
  蔡志奇狠狠地盯他一眼,但没有说话。苏文佐赶紧打圆场:“老廖你喝多了啊!咱们是一条战线的战友,敌人还没有出招,就自己先乱啊?”
  廖俊自知失言,端了酒杯仰头干了,笑着说:“蔡哥不会生气吧。俺开玩笑的。”
  “苏局说得对,咱们不能自己先乱。”蔡志奇没有理他,沉思着说。“细想起来,咱们也没有什么好怕的。邱仲成的目标不是我们。我们他还看不上眼。这种时候他春风得意,正是显示他的气度的时候,用不着再造杀孽。只要咱们沉住气,应该可以挨过这一关。”
  廖俊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他转过头去看苏文佐。蔡志奇虽然这么说,但他们都清楚,邱仲成或者不会反攻倒算,但赵文东一定秋后算帐。苏文佐恨恨地说:“他要动咱们,咱们也不是吃素的。他赵文东屁股上就没有屎?这么多年财政上那一笔一笔的支出我心里都有本帐。光是去年二水厂扩建工程的追加工程款就是一千七百多万,他敢说他跟王向阳没有什么私下勾当?不然他一个管党务社团的书记会跑来过问基建的事!”
  王向阳就是王拐拐,商州第二建筑公司的董事长,也是商州人所周知,势力最为雄厚的黑社会老大,唐忠以前的大哥,现在最大的对手。同时也是新明建筑公司竞争小青山水坝工程的最大对手。他和赵文东都是老商州,交情深厚,这同样是商州人所周知的事实。
  “没有足够的腕力,别人的把柄最好还是不抓为宜。这些东西虽然可能有用,但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想着走这步棋。王向阳谁不知道他坏事做尽,去年还被评为优秀民营企业家,连凌明山也拿他没有办法。现在什么事都要讲证据。”蔡志奇摇摇头,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似乎是在思考着另外一件事。
  “那咱们就等死?还是装死?装死就是等死。”苏文佐问。
  “当然不。我的意思就是刚才说的那样,沉住气观望。咱们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蔡志奇说。
  “可是有人只怕已经沉不住气。”廖俊突然冒出一句。“说不定钟老四这阵已经赶去巴结赵文东表忠心了。”
  “不会吧,唐兄弟公司也有他的股份。”苏文佐摇头,表示不相信。
  “肯定不会。”蔡志奇及时接过了话头,做了结论。虽然他在心里推测钟元洪很有廖俊说的那个可能。这屋里所有的人都不会在乎那点股份,但这个时候他不能打击他的同伴们的信心。“已经逼上梁山,就绝不能招安,硬着头皮革命到底吧。这种时候反水,一点用也没有。只会被敌人看不起,被自己人卑视。”
  他说得很坚决声音很大,显示他鲜明的态度和决心,实际上,这只是假象。刚才他自己就在心里一直考虑这个问题。他跟邱仲成和赵文东都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纯粹是因为小青山水坝工程才迫使他加入凌明山阵营跟邱仲成对抗,或者说他只是借凌明山来抵消邱仲成的权力,从而使自己成了凌明山在小青山水坝工程中的代言人,借机牢牢掌握这个项目的工程发包权。这是一个利润丰厚的项目,任何人一眼都可以看出,任何人一眼也会动心。但如果因此而影响他的职务,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失去小青山工程,他只是损失一笔巨额金钱,但是失去后者,他可能失去全部。所以他这一个下午都在考虑他自己,而不是他们这个利益联盟的最佳策略。其中,也包括转投邱仲成阵营。政治是可能性的艺术,做为一步步从基层爬上来的干部,他见识了太多的人事沉浮,见风使舵。但是现在,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要宣称继续跟对方战斗,绝不妥协。他要坚定他这几个伙伴的信心,鼓舞他们的勇气,如果他真的要继续跟对方对抗下去,他需要他们的有力支持,如果他最后做出另外的选择,他们的坚持战斗会显得他倒戈的意义重大,或者换一句话说,不会因为所有的人都争相投诚而冲淡了他个人的价值,就象几个商场为了争取顾客而竞相降价销售一样。
  “现在反水也晚了。不是时机啊。”苏文佐突然阴阳怪气地说。“所以你不得不佩服古越的机灵。识时务者为俊杰,年轻人的脑子就是转得快,在这一点上,咱们比不上他。当然,他有他的优势。咱们总是小人物。是外人。”
  苏文佐是这间屋子中唯一一位科班出身的官员,一般情况下总是保持着儒雅,彬彬有礼的形象,所以他这时说话的口气显得非常怪异,一瞬间让蔡志奇担心是否他看透了他刚才在想些什么。
  “说那些!想那么多咬卵。”廖俊打断了他的话。“老子只要不出大错,他就算想弄我,也总还是要找个理由,给个说法。他也得冒些风险,他就不怕老子去省城告他?”他站起来,昂起头,摆了个造型,一脸正气地说:“俺就不相信共产党会被这种人搞垮!”
  他的话把所有的人都逗乐了。蔡志奇哈哈大笑,苏文佐一边笑一边摇头,唐忠微笑着鼓掌。
  “对,咱们舞照跳,马照跑,五十年不变。”蔡志奇站起身举起酒杯,“来,咱们干一杯。”
  四个人今晚第一次碰杯,房间里沉闷的气氛开始松动,但唐忠的心情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他们跟他的想法完全不同。这是很自然的事。他们所处的位置不同,身份不同,决定了他们三人把他们面临的仕途危机视为头等大事,而对于他来说,小青山水坝工程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能够拿下这个工程,这三个人的死活,他才懒得管呢。同样的道理,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能够安全度过这次仕途危机,这个小青山水坝工程不是不能割舍,唐忠损失再大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就算在三位政府官员中,也存在着差异和不同,从而导致他们考虑问题的角度和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同,这些分歧决定了这一顿晚宴无法拿出一个切实可行,齐心合力的具体行动计划。他们最后的决定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沉住气观望商州官场的变化。这似乎是一个并不坏的办法,也似乎是他们现在的唯一选择,但是却无法让唐忠感到满意。他无法跟他们一样什么也不做,他耗不起。他感到极度的失望,决定自己拯救自己。他想起那句在全世界广为流传的歌词“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如果他不想做无产阶级,那么,他就必须拿出点什么行动来。
  这个时候,他想到,戚安国传递出来的消息并不会因为过时而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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