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个晚上,商州城里的商河苑食府临江雅间听雨轩中,也坐了一桌人。
  赵文东、宁铁民、郭建涛、王向阳、黄原、武玉燕,还有纪委督察室一位副主任于坚,再加上今天的主客荣建松,凑成一桌。虽然现在这种大雅间的圆桌,早没有人数的限制。
  “可惜刘老鬼和老宋不在。”大家刚刚坐定,赵文东就突如其来地感叹了一句。
  赵文东口中的“刘老鬼”就是以前的开发区主任刘力,“老宋”是以前的江北新区区委书记宋泰坤,刚刚落入纪委书记戴自耕的手中,问题基本上查结完毕,但处理意见还没有最后出来,但职务,公职和党籍肯定都是保不住的了,多半还有几徒刑。这两人算是赵文东一手提拔的干部,但在商州赵文东有不少这样的亲信,谁该跟谁一道,什么时候什么样的饭局该安排谁参加,赵文东是从不含糊的,他的领导才能也体现在这种看似简单的应酬上,基本上这两人跟他们这一拔人分别属于不同小圈子,除了刘力偶尔会因为硫酸厂的事出现在他们的饭局上,宋泰坤几乎从不参加有他们这个圈子的聚会,但是现在赵文东突然这样提起,似乎显得意味深长,另有含义。
  荣建松装作没有听见市委副书记的话,或者装作没有听懂,对着郭建涛笑着说:“小郭,神采奕奕,印堂发亮啊,是在走桃花运还是在走财运?”
  王向阳让郭建涛入股向阳集团而把他拒之门外,这件事他可能永远都会耿耿于怀。不仅是金钱,也是对他的某种蔑视。王向阳背景特殊,他惹不起,从不跟这位黑道大哥发生任何冲突,包括语言上的,但对这位警察副局长,却一向是倚老卖老,喜欢挖苦讥讽对方。他这句问话语意双关,向阳集团暗中控股的硫酸厂现在成了个烫手的山芋,吞钱的怪物,郭建涛自然也会受到牵连,他说“走财运”三个字时,心中充满无限的快感;同时郭建涛一直对武玉燕垂涎不已,他故意撩拔,希望王向阳多少会听进去一些,因此疏远郭建涛,再不济,也得给他们添添堵。
  “荣大顾问才印堂发亮啊!商州谁不知道你现在是市委书记的红人,过两天,只怕咱就不够格再跟你荣大顾问坐一桌了。不过,老荣,你知道赵哥今天为什么要把于哥也请来吗?就是怕你再犯错误,再次辜负了党的信任,虽然咱们对待同志讲究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但是对于屡教不改的病人,那也只得那个什么,挥泪斩马谡了。”郭建涛可不会跟他客气,直接反击他的痛脚。“还有一点,不知道化肥厂的广大工人群众做好防火防盗工作没有,哪天我要督促一下管治安消防的同志去化肥厂过问这方面的事。”
  “郭副局工作这样努力认真,再不转正那真是没有天理了。只不过温万鸣也不是吃素的,他在那里立着,那就是一尊神。要不,哪天老哥我在许书记面前替你老弟吹吹风。”荣建松毫不动容。他的厚颜,或者说是镇定功夫早就在圈子里是闻名的,从前的市长秘书杨青那么埋汰他,他也坦然笑对,二三十年的宦海生涯,尤其是最近这一年的沉浮,早把他磨成“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许书记会有时间听你磨叽?许书记的眼角会挂到你这个厂长也不是的‘顾问’身上?”郭建涛一脸严肃,夸张地表示怀疑。
  “不说每天见面,一周老哥哥五六次还是要向许书记汇报工作的。老哥哥的电话打到市委去,连古大秘书也不敢挡架。”荣建松毫不脸惭地大吹大擂起来。“许书记员三大战役,没有俺这‘荣大顾问’,第一炮就可能是哑子。”
  “好啊,咱们以后要多依仗老荣。也不要尽弄玄虚的,以后化肥厂成立一个销售公司,俺来占点股份,或者干脆让向阳集团代理算了。”王向阳转过头来插话,制止了郭建涛的继续反击。
  “王董要投资化肥厂,那是好事啊。化肥厂重新恢复生产,这笔启动资金就算王董的了。”荣建松巧妙地偷换了概念,不愿跟王向阳正面接战。
  王向阳呵呵一笑,没有再说。若在平时,他可能还有兴趣逼着荣建松出卖一些国家利益,但这时候摊上硫酸厂这样足以让向阳集团伤筋动骨的难题,他暂时还没有闲心去管其它,他知道今晚赵文东为荣建松摆这个勉强可以算是鸿门宴的意思,只是适当敲打一下荣建松,并非真要对这位突然咸鱼翻身的“顾问”做什么,这种工作还不用他出面,他也不屑于跟荣建松纠缠。
  赵文东微笑着看着他们勾心斗角,他喜欢这个情形,或者说,这是他希望的效果。他是所有的人的头,是核心,做为领导,希望一个团体中的每个个体与他保持一致,但不希望这些个体彼此间保持一致,弄成铁板一块。所以古时皇帝总是打击“朋党”,几十年前,主席也指出了“宗派主义”“山头主义”的极大危害。领导总喜欢在团体的个体斗争中维持或者说是制造某种平衡,这就是所谓的领导艺术。他示意服务员开酒,然后把所有的杯子集中在他面前,把一瓶川西春平分到八个酒杯中。身旁的宁铁民伸手要帮忙,赵文东拦了他:“今天庆祝老荣重新起复,好日子,这酒要我亲自来倒。”
  “西塞论心亲旧雨,东山转眼起停云。老荣,你应该把这句话写来裱好,挂在你的办公室。许书记肯定喜欢这个。”黄原突然插了一句进来。王向阳虽然没有跟他点明,但黄原对赵文东的心思洞若观火,王向阳不说话了,他自然有义务帮腔讥讽。
  “唉,这个,‘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面万木春’,党觉得咱老荣还行,老荣能不听从党的安排?只好继续给党卖这把老骨头了。”荣建松自然不知道这一联的典故,也不清楚这位“师爷”弄了些什么皮里阳秋的东西,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句话不是好话,同时,他斗嘴肯定不是这位凭嘴上功夫吃饭的人民教师对手,只好随口糊弄,也不管是否对题,既是糊弄对方,也是糊弄自己。
  “来,先干了这杯,祝老荣古树新花,老宁,端杯子。哈哈,重新上岗,回到革命队伍中来。”赵文东转着圆桌上的玻璃转盘,每个人都取了一杯,宁铁民有些走神,听见赵文东叫他,急忙取了一杯,笑着说:“老荣,来干,再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
  他可能是这一桌人中,唯一不太畏惧赵文东的。他早绝了继续升迁的念头,对于金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同时他的个人才干和业务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在全省这个系统都有一定的名气,只要他不犯什么重大的错误,不跟市里的主要领导发生重大的冲突,足以确保他在建委主任这个职务上一直干下去。但是,他也知道赵文东的小气和报复心,所以从来都是跟这位市委副书记虚与委蛇,有求必应,有请必到,自然被赵文东划入他的阵营,实际上,虽然他从前在建筑工程上照顾了向阳集团不少,但在他看来,这钱谁赚不是赚?只要自己没有从中谋利,一切合乎程序,就算某一天向阳集团有什么不对,他也能够说得清楚。当然,赵文东请他办的事中,如果真正遇上什么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那他肯定不会含糊,如果不能直接拒绝,也会找一个巧妙的办法敷衍或者嫁祸他人。他才不会象那个根本无脑的郭建涛那样愚蠢,赵文东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刚才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一门心思全放在坐在斜对面王向阳旁边的武玉燕身上去了,两人已经眉来眼去好一会。他一直在心里为难,自己该不该打这女人的主意?如果做了又可能会有些什么麻烦?毕竟她现在是王向阳的女人。对于漂亮女人,宁铁民基本没有什么免疫能力,何况武玉燕这种妖人妖已的尤物。这时候迷迷糊糊地从绚丽遐思中被唤回来,说一句话,抢先一仰头干了,跟着一桌人都一口把杯中的酒干完。
  荣建松最后一个放下杯子,并非是因为他的酒量不行,而是他刚才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到这极品的川西春商店零售价就将近四百,商河苑食府的价码肯定超过六百,虽然有两斤半粮食酿一斤酒的说法,白酒的成本并不高,但附加值吓人,自己这一口就喝掉了差不多五十元人民币。如果能够给他五十元现金,少喝这一杯酒,他绝对是求之不得。
  跟宁铁民一见漂亮女人就会犯傻相似,他一遇上能够占小便宜的机会就会无法控制自己,但是除此以外,他基本上还是属于反应敏捷,见事明了。差不多十天前,他答应市委书记后,立刻就向他这位战友汇报,虽然赵文东在电话中假惺惺地替他高兴,立刻表示要为他庆祝,但他毫不费力不听得出这位市委副书记的震惊和愤怒,他哪敢不加考虑地就兴冲冲接受。一直到今天,市里很多人去黎光参加梨花节开幕式,赵文东再次打来电话,说已经安排好了酒局,他再也无法拒绝。但是现在看来,跟他预想的相差不多,这个庆祝酒宴,怎么看都象一个充满了讥讽意味的现场批斗,或者象一个对变节分子的审判台。荣建松再怎么历练得圆滑自如,脾气全无,心中也不自觉地慢慢积蓄起一些愤怒,并且在脸上流露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有理由愤怒。他早就应该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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