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篇:只有上帝能够评判我
  
  云州市长陆虎城静静地坐在夕阳里。
  太阳落下,太阳升起,这座美丽的城市最终将变得更加美丽,这种发展生生不息,而那些显赫一时,如天空繁星、荒漠尘沙的人和事,都将被时间抹去,消失无踪,包括他,现在这个城市权倾一时的市长。
  这个城市总将会有一个市长的。他喃喃地说。夕阳洗过黄昏,陆虎城心中往事泛滥如潮。从他坐下沉思到说出这句话,这段时间是一个小时。
  这是他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小时。
  很多人遭遇这种时刻,都会跟他一样选择独自一人思考和回忆。在这一个小时,首先出现在他的脑中的,是几个人的名字。他无法阻挡这几个名字在他的大脑中出现,他无法不去想象:如果这几个人这一生没有遇到他,他们该是怎样的另外一个人生,或者,如果从此以后,这几个人的世界里不再有他,他们又将是如何的一个人生?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假设。
  这几个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甚至对他的影响超过了他的妻子,但并不是说这几个人足以让他为他们做出某种牺牲,而是因为这几个人已经是他整个人生,过去的历史和今后的生活,或者说是整个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犹如饮食男女。
  在这片已经不再蔚蓝,不再纯洁的天空下,如果还有一双眼睛与我一同哭泣,那么生活就值得我为之受苦。他想起一位作家的这一句话,有些伤感,也有些啼笑皆非。但这一次,这几个人中,会有人跟他一起流泪的。或者,是他们所有的人。他就象魔鬼,会把所有的人拖入地狱。这个念头让他情不自禁地无声笑了起来。
  在夕阳金黄的沐浴中,他的心情慢慢变得安宁,后来,他开始享受这种情绪。享受这种孤独的情绪。
  由这几个人,他想到了他的过去,想到了一些跟这几个人有关的往事,回忆充满苦涩和甜蜜,辉煌的事迹让人激动,而黯淡的部分则让人回味。他凝视着金黄的夕阳,渐渐黯淡下去的光芒似乎变得苍白,他想到那一句“一片白月光,干净而凄凉”,还有一位诗人的句子“死亡,是向天空的坠落”,心中有了酸楚。这个时候,某种固有的东西才开始慢慢在他身体内复苏,在他的思维中占据了上风,他开始振作起来,考虑一些现实的东西。
  一切是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
  两个小时前,在政府常务会上,他的手机开始振动,幸运的是,他当时并没有在发言,而且对这种冗长套路的会议有些厌恶,所以起身离开会场接了这个电话。在确定了他的身份后,电话那边问:“你知道我是谁?”
  “我听出来了,你是老邵……”虽然陆虎城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但这个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的电话实在太奇怪,他并不十分确定。
  “常委会刚才结束,叶杨要回来了。”电话那边简洁地说,然后挂断。
  有几秒钟的时间陆虎城思维停顿,但是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一刻,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心情出奇地平静,似乎有什么东西刹那间从他身体里抽走,但一时还来不及去感受。然后他平静地回到会议室,几分钟后他做了总结发言,依然是他惯常那种一马平川的气势,强调了重要性和目的,提出任务和要求,气势凌人,没有与会者能够从他偶尔,极短暂的走神中捕捉到那一点的异常。
  结束会议后,他让办公室主任付德昌立刻把会议精神整理出来,做成文件传达下去,吩咐他的秘书罗四维自己下班,不用管他,然后回到办公室,关好门,把靠椅搬到窗前,茶杯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坐下,放松,闭上眼,这个时候,他才开始脱离刚才那种强撑出来的镇定,进入另外一种状态。
  那个电话最后一句话证明了他的判断没有错误,打电话的人是省委办公厅副主任邵光。邵光没有用他自己的手机和座机,而是用了一张备用的卡,陆虎城知道这是邵光一向的谨慎,同时,这也传递出某种复杂的信息:这个电话很重要,也具有一定的风险。
  重要是毫无疑问的,风险也是。这种违背组织纪律的行为,是所有政府官员的禁忌,邵光敢于冒这种风险,是因为他希望获得的利益超过这种风险,同时,他肯定自信地认为,他做了充分的预防措施,哪怕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他也能够从容撇清干系。但这时候陆虎城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去替这位邵副主任着想,如果将来他需要对他做某种回报,他是毫不在意的。他考虑的是邵光这句话,他必须从这一句话中分析出尽可能多的信息来。
  第一个关键词是常委会。
  西川是一个超级大省,每一位省委领导都是真正的日理万机,如果单是机床厂的并购案或者锦绣园区的问题,都不足以让省委召开常委会讨论,纪委或者其他相关部门就可以直接决定并采取行动,那么这个讨论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这位云州市长,当然,还有刚刚退下去的省委副书记张红旗。
  第二个关键词是叶杨。
  想到这个名字,陆虎城一阵心悸,眼前闪过那张冷漠而高傲的脸,十几年来,记忆一样的清晰,深刻。他完全明白邵光那个“回来”词语所包含的特殊含义:不仅是因为叶杨在云州工作过,更重要是因为叶杨跟陆虎城之间很多人都知道的特殊关系。
  或者,也可以说,这两个关键词实际上代表某种统一的意思。正象机床厂并购案和锦绣园区的问题从某种角度看实际上是一件事一样。这半年在这件事上反映太大,多次传闻省里要派工作组来云州,陆虎城早已经做好了各种应付的准备,但是现在,委派叶杨来担任这个工作组长,再加上通过了常委会讨论,这多少表明了省委的某种态度。
  这个结论让他感到沮丧,看起来省委是下定决心了。云州市长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他毫不怀疑,这一次超过他遭遇过的任何一次仕途危机,他迫切需要更多的信息和帮助,但他无法再给邵光打电话求教。这样会让对方轻视他,而且既然邵光只告诉他这么多,他在打这个电话的时候,肯定就已经考虑好了。
  同时,他绝不会弱智地认为邵光这个电话是向他表明某种态度,象他们这种级别的官员,除非万不得已,很难结成牢固的政治同盟,当然更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友谊,无论邵光出于什么目的给他打这个电话,只不过是暂时签订一种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无形契约,在将来,可能会在某种默契中予与兑现,并且只有当他们各自都还掌握着某种权力,才能够保证这一契约有效。
  考虑到这一点,似乎表示这位比较接近西川省委决策核心的副主任还对他抱有某种信心,至少,没有简单地认为他就将注定一败涂地。这多少给了陆虎城一点鼓舞。
  如果这是人生必须遭遇的,如果不是最希望的,那么,也要努力让它不致于变成最不希望的,象无数次的从前。陆虎城起身拿起电话,拔打了一个存放了很久的电话。
  

难得有一本很喜欢的小说,可以考虑买一本纸质印刷版,方便阅读和收藏。
点击了解经典小说纸质版,或加微信:13725206571

扫码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