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钱谦益同志,之前介绍的时候,漏了一点,这位仁兄除了是东林党的头头外,还有个关系――他中进士的时候,录取他的老师,叫做孙承宗。

[1733]

  孙承宗同志,大家都很熟悉了,很有本事,除了能打仗外,也能搞关系,魏忠贤在的时候,都拿他没办法。
  但问题是,孙承宗已经退休好几年了,说话也不好使,让他出面,估计也很麻烦。
  钱谦益并没有幻想,他所以找到孙承宗,只是希望孙老师帮他找另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曹化淳。
  曹化淳,是知名人士,我依稀记得,在金庸的小说《碧血剑》里,他是个死跑龙套的,且跑过好几回。
  但在崇祯十年的时候,他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崇祯的亲信。

  在当时,能跟温体仁较劲的,也就只有他了。
  但问题是,这位太监同志跟温体仁无仇,钱谦益也并非他的亲戚,犯不上较这个劲。
  但钱谦益认定,这个人,能帮他的忙,救他的命。
  凭什么呢?
  就凭十年前,他曾经写过一篇文章。
  其实这篇文章,跟曹化淳并没有丝毫关系,但钱谦益相信,看着这篇文章的份上,曹化淳是会帮忙的。

  因为这篇文章是王安的墓志铭。
  我讲过,很久以前,魏忠贤是王安的亲信,但我没有讲过,当时王安的亲信,还有一个曹化淳。
  这似乎是个比较复杂的关系。大致是这么回事。
  钱谦益去找曹化淳帮忙,因为他曾经帮王安写过墓志铭,而曹化淳是王安的亲信,所以看在死人的面子上,多少要帮点忙。外加他的老师孙承宗,面子比较广,托他出面,还有点活人的面子,死人活人双管齐下,务必成功。
  成功了。
  曹化淳得知消息,非常吃惊,加上这人跟着王安,还有点良心,感觉温体仁太过分,就答应帮个忙。
  当然,找完了人还得听消息,钱谦益找了个人,天天去朝廷找人打听情况,连续找了三天,都没人理会,毫无消息,第四天,他得到准确的口信:可安心矣。
  可安心矣的意思,就是这事已经搞定,收拾行李,准备出狱。
  钱谦益也是这么理解的,他相信曹化淳已经解决了一切。
  曹化淳原本也这么认为,他上下活动,估计再过几天,事情就结了。
  可是偏就没有结。

  因为温体仁又来了。
  温首辅以为钱谦益必死,没想到过了几天,竟然连曹化淳都折腾进来了,这样下去,事情就黄了,既然干了,就干到底,所以他决定,连曹化淳一起整。

[1734]

  他先散布消息,说钱谦益跟曹化淳合伙,然后还找了个证人,让他出面,指证钱谦益给曹化淳行贿,最后为万无一失,他还请了假。
  每次但凡要整人时,温体仁就会请假,回家呆着,这意思是在我请假期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我既不知道,也不在场,事完了,拍拍屁股再去上班。
  其实对温体仁而言,钱谦益死,还是不死,都没多大关系,反正就政治地位而言,钱地主已经是个死龙套。
  可做可不做的好事,最好做,可做可不做的坏事,最好不做。可惜,温体仁同志没有这个觉悟。
  在他看来,钱谦益已经是个平民,而袒护钱谦益的曹化淳,不过是个司礼太监,作为内阁首辅,要办这两个人,是很容易的。
  可惜他不知道,曹化淳这个人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因为曹化淳非但是太监,还有特务背景,他原本在东厂干过,到司礼监后,跟现任东厂提督太监王之心是哥们,关系很铁。
  而今温大人竟拿他开刀,实在是搞错了码头。曹公公勃然大怒,立刻跑到东厂,找到王之心,商量对策,毕竟温体仁老奸巨猾,无懈可击,要彻底搞倒他,必须想个办法。

  商量半天,办法有了。
  先去找皇帝,主动报告此事,说事情很复杂,后果很严重,于是皇帝大人也震惊了,下令严查,事情闹大了。
  接下来,就是去抓人,温体仁是没法抓的,但张汉儒一干人等,随便抓,抓回来,就直接丢进东厂。
  据说东厂的刑罚,总共有上百种,花样繁多,能够让人恨自己生出来,比什么测谎仪好用多了,所以但凡丢进这里的人,都很诚实。
  张汉儒之流,似乎也不是什么钢铁战士。按史料的说法,进来的头天晚上,曹化淳去审了一次,就审出来了,除了交代本人作案情况外,连幕后主使温体仁先生的诸多言行,也一起交代了。
  曹化淳拿到口供,立马就奔了崇祯,崇祯看过之后,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说了四个字:
  “体仁有党!”
  这四个字的意思,用江湖术语解释:温体仁,是有门派的。

  崇祯是不喜欢门派的,作为武林盟主,任何门派他都不喜欢,像温体仁这种人见狗嫌的家伙,虽然讨厌,但用着放心。
  然而这件事清楚地告诉他,温体仁同志也有门派,虽然门派比较小,但再小都是门派。
  然后,他拿来了一封奏疏。

[1735]

  这封奏疏是温体仁的辞职信,按照他的传统,为了彻底表示自己的清白,他写了这封文书,说自己身体不好,估计也帮不了皇帝了,希望让自己回家养老。
  类似这种客气信件,崇祯也会客气客气,写几句挽留的话,然后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然而这一次,在这封奏疏上,他只写了三个字。
  奏疏送到温体仁家时,他正在吃饭,他停了下来,等待着以往听过许多次的客套话。
  然而这一次,他只听到了三个字――放他去。
  放他去的意思,大致有以下几种:滚、快滚、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据说当时就晕了过去。
  温体仁终于倒了,这位聪明绝顶的仁兄,从顶上摔了下来,他落寞地回了家,第二年,死在家乡。
  明代最后的一位权奸,就此落幕,确实,最后一个。
  天才的计划
  温体仁下台,最受益的人,应该是杨嗣昌。我查了一下,他崇祯十年(1637)三月当兵部尚书,温体仁是六月走人的,按照温先生的脾气,像杨嗣昌这种牛人,不踩下去,是不大可能的。
  温体仁走了,杨嗣昌来了,不久之后,他就将进入内阁,实践自己天才的计划。
  按照杨嗣昌的计划,要实现十面张网,现在的人是不够的,必须再增兵十二万,

  要增兵,就得给钱,按杨嗣昌的算法,必须增加饷银二百八十万两以上。
  这个计划极为冒险,因为这笔钱杨嗣昌是不出的,崇祯也是不出的,唯一的来源,只能是找老百姓要,具体说来,就是加租。
  比如原先你一年交一百多斤粮食,全家还能丰衣足食,张献忠、李自成打过来的时候,你可能会出门看热闹,然后回家吃饭。然后官府告诉你,加租,每年交两百斤,结果全家只能吃糠,再打过来的时候,你就会出门,帮李自成叫声好,让他们往死里打,帮你出口气。
  再后来,官府告诉你,再加租,每年交四百斤,结果全家连糠都没法吃,不用人家打上门,你就会打好包袱,出门去找闯王同志。
  为了搞定西北民变,崇祯已经加过几次租了,如果再加,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很多大臣坚决反对。
  但是崇祯仍旧同意了,因为他相信,杨嗣昌的计划,能够挽救危局。


[1736]

  最后,杨嗣昌说,要实现这个计划,我必须用一个人。
  崇祯同意了。
  杨嗣昌推举的这个人,叫熊文灿。
  熊文灿,贵州永宁卫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历任礼部主事、布政使、两广总督。
  杨嗣昌之所以推举熊文灿,只是因为一个误会。
  不久前,两广总督的熊文灿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崇祯的一名亲信太监来到广东探访,干啥不知道,虽说来意不明,但对这种特派员之类的人物,熊总督心里是有数的,专程请过来吃饭。
  既然是吃饭,就要喝酒,吃饱喝足,再送点礼,这位太监也很上道,非常高兴,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既然是熟人,也就好说话了,双方无话不谈,从国内形势到国际风云,什么都说,但只有一件事,熊总督始终没有套出来。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几天后,这位太监要走,熊总督决定再请他吃顿饭,最后套口风。
  这顿饭吃得很满意,双方临别,喝得也多,喝着喝着,就开始说起民变的事。
  熊总督估计是喝多了,外加豪气干云,当时拍着桌子大喝一声:
  “诸臣误国,如果我去,怎么会让他们闹到如此地步(令鼠辈至是哉)!”

  他万没想到,有个人比他还激动。
  太监立即站了起来,他流露出多年卧底终于找到同志的表情,热烈地握住了熊总督的手,说出了熊总督套了很多天,都没有套出来的话:
  “我到这里来,就是来考察你的!回去我就禀报皇上,让您去平乱,除了你,谁还能扫清流贼!(非公不足办此贼)”
  酒醒了。
  熊总督到底是多年的老官僚,听到这话,当时酒就醒了,脑筋急速运转后,凭借二十余年的功底,立即提出了五难,四不可。

  所谓五难,四不可,大致就是九个条件,也就是说,只有满足了这些条件,熊总督才能勉为其难地上任。
  大致说来,这就是一篇公文,就算让专职秘书写,也得写个一天两天,熊总督转眼就能完工,实在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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