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许显纯表现出了难得的单纯,他不知道审案期间拿锥子能有啥用,只是呆呆地看着急奔过来的黄宗羲,等待着他的答案。
  答案是一声惨叫。
  黄宗羲终于露出了狰狞面目,手持锥子,疯狂地朝许显纯身上戳,而许显纯也不愧孬种本色,当场求饶,并满地打滚,开始放声惨叫。
  许先生之所以大叫,是有如意算盘的:这里毕竟是刑部大堂,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你们都能看着他殴打犯人吗?
  答案是能。
  无论是主审官还是陪审人员,没有一个人动手,也没有人上前阻拦,大家都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黄宗羲不停地扎,许显纯不停地喊,就如同电视剧里最老套的台词:你喊吧,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因为所有人都记得,这个人曾经把钢钉扎进杨涟的耳朵和脑门,那时,没有人阻止他。
  但形势开始变化了,许显纯的声音越来越小,鲜血横流,黄宗羲却越扎越起劲,如此下去,许先生被扎死,黄宗羲是过瘾了,黑锅得大家背。
  于是许显纯被拉走,黄宗羲被拉开,他的锥子也被没收。

  审完了,仇报了,气出了,该消停了。
  黄宗羲却不这么认为,他转头,又奔着崔应元去了。

  其实这次审讯,崔应元是陪审,无奈碰上了黄恶棍,虽然没挨锥子,却被一顿拳打脚踢,鼻青脸肿。
  到此境地,主审官终于认定,应该把黄宗羲赶走了,就派人上前把他拉开,但黄宗羲打上了瘾,被人拉走之前,竟然抓住了崔应元的胡子,活生生地拔了下来!
  当年在狱中狂施暴行的许显纯,终于尝到了暴行的滋味,等待着他的,是最后的一刀。
  什么样的屠夫,最终也只是懦夫。
  如许显纯等人,都是钦定名单要死的,而那些没死的,似乎还不如死了的好。
  比如阉党骨干,太仆寺少卿曹钦程,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家养老,结果所到之处,都是口水(民争唾其面),实在呆不下去,跑到异地他乡买了个房子住,结果被人打听出来,又是一顿猛打,赶走了。
  还有老牌阉党顾秉谦,家乡人对他的感情可谓深厚,魏忠贤刚倒台,人民群众就冲进家门,烧光了他家,顾秉谦跑到外地,没人肯接待他,最后在唾骂声中死去。

[1588]

  而那些名单上没有,却又应该死的,也没有逃过去。比如黄宗羲,他痛殴许显纯后,又派人找到了当年杀死他父亲的两个看守,把他们干掉了。

  大明是法制社会,但凡干掉某人,要么有司法部门批准,要么偿命,但黄宗羲自己找人干了这俩看守,似乎也没人管,真是没王法了。
  黄宗羲这么一闹,接下来就热闹了,所谓“六君子”、“七君子”,都是有儿子的。
  先是魏大中的儿子魏学濂上书,要为父亲魏大中伸冤,然后是杨涟的儿子杨之易上书,为父亲杨涟伸冤,几天后,周顺昌的儿子周茂兰又上书,为父亲周顺昌伸冤。
  顺便说一句,以上这几位的上书,所用的并非笔墨,而是一种特别的材料――血。
  这也是有讲究的,自古以来,但凡奇冤都写血书,不用似乎不够分量。
  但崇祯同志就不干了,拿上来都是血迹斑斑的东西,实在有点发怵,随即下令:你们的冤情我都知道,但上奏的文书是用墨写的,用血写不合规范,今后严禁再写血书。

  但他还是讲道理的,崇祯二年(1629)九月,他下令,为殉难的东林党人恢复名誉,追授官职,并加封谥号。
  杨涟得到的谥号,是忠烈,以此二字,足以慨其一生。
  至此,为祸七年之久的阉党之乱终于落下帷幕,大明有史以来最强大,最邪恶的势力就此倒台。纵使它曾骄横一时,纵使它曾不可一世。
  迟来的正义依然是正义。
  在这个世界上,所谓神灵、天命,对魏忠贤而言,都是放屁,在他的身上,只有一样东西――迷信。

  不信道德,不信仁义,不信报应,不信邪不胜正。
  迷信自己,迷信力量,迷信权威,迷信可以为所欲为,迷信将取得永远的胜利。

  而在遍览史书十余载后,我信了,至少信一样东西――天道。
  自然界从诞生的那刻起,就有了永恒的规律,春天成长,冬天凋谢,周而复始。
  人世间也一样,从它的起始,到它的灭亡,规则恒久不变,是为天道。
  在史书中无数的尸山血河、生生死死背后,我看到了它,它始终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我们,无论兴衰更替,无论岁月流逝。
  它告诉我,在这个污秽、混乱、肮脏的世界上,公道和正义终究是存在的。
  天道有常,从它的起始,到它的灭亡,恒久不变。

[1589]

  复起
  崇祯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很想有番作为,但当他真正站在权力的顶峰时,却没有看到风景,只有一片废墟。
  史书有云:明之亡,亡于天启。也有史书云:实亡于万历。还有史书云:始亡于嘉靖。
  应该说,这几句话都是有道理的,经过他哥哥、他爷爷、他爷爷的爷爷几番折腾,已经差不多了,加上又蹦出来个九千岁人妖,里外一顿猛捶,大明公司就剩一口气了。
  朝廷纷争不断,朝政无人理会,边疆烽火连天,百姓民不聊生,干柴已备,只差一把火。
  救火员崇祯登场。
  他浇的第一盆水,叫做袁崇焕。
  崇祯是很喜欢袁崇焕的,因为他起用袁崇焕的时间,是天启七年(1627)十一月十九日。
  此时,魏忠贤刚死十三天,尸体都还没烂。
  几天后,在老家东莞数星星的袁崇焕接到了复起任职通知,大吃一惊。
  吃惊的不是复起,而是职务。
  袁崇焕当时的身份是平民,按惯例,复起也得有个级别,先干个主事(处级),过段时间再提,比较合理。
  然而他接受的第一个职务,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兵部左侍郎。
  兵部右侍郎,是兵部副部长,都察院右都御史,是二品正部级,也就是说,在一天之内,布衣袁崇焕就变成了正部级副部长。

  袁部长明显没缓过劲来,在家呆了几个月,啥事都没干,却又等来了第二道任职令。
  这一次,他的职务变成了兵部尚书,督师蓟辽。
  明代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任职令诞生了。

  因为兵部尚书,督师蓟辽,是一个很大的官,很大
  所谓兵部尚书就是国防部部长,很牛,但最牛的官职,是后四个字――督师蓟辽。
  我之前曾经说过,明代的地方官,最大的是布政使、按察使和指挥使,为防互相扯皮,由中央下派特派员统一管理,即为巡抚。
  鉴于后期经营不善,巡抚只管一个地方,也摆不平,就派高级特派员管理巡抚,即为总督。
  到了天启崇祯,局势太乱,连总督都搞不定了,就派特级特派员,比总督还大,即为督师。

[1590]

  换句话说,督师是明代除皇帝外,管辖地方权力最大的官员。
  而要当巡抚、总督、督师的条件,也是不同的。
  要当巡抚,至少混到都察院佥都御史(四品正厅级)或是六部侍郎(副部级),才有资格。
  而担任总督的,一般都是都察院都御史(二品部级),或是六部尚书(部长)。
  明代最高级别的干部,就是部级,所以能当上督师的,只剩下一种人――内阁大学士。
  比如之前的孙承宗,后来的杨嗣昌,都是大学士督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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