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年,无人理,无人问,甚至也无人骂、无人整。
  叶向高过得很太平,也过得很惨,惨就惨在连整他的人都没有。
  对于一个政治家而言,最痛苦的惩罚不是免职、不是罢官,而是遗忘。
  叶向高,已经被彻底遗忘了。
  一个前程似锦的政治家,在政治生涯的黄金时刻,被冷漠地抛弃,对叶向高而言,这十年中的每一天,全都是痛苦的挣扎。
  但十余年之后,他将感谢沈一贯给予他的痛苦经历,要想在这个冷酷的地方生存下去,同党是不够的,后台也是不够的,必须亲身经历残酷的考验和磨砺,才能在历史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首辅,在不久的未来,他将超越赵志皋、张位、甚至申时行、王锡爵。他的名字将比这些人更为响亮夺目。
  因为一个极为可怕的人,正在前方等待着他。而他,将是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人。这个人,叫做魏忠贤。
  
  [1367]
  
  万历三十五年(1607),沈一贯终于走了,年底,叶向高终于来了。
  但沈一贯的一切,都留了下来,包括他的组织,他的势力,以及他的仇恨。
  所以刘廷元、胡士相也好,疯子张差也罢,甚至这件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根本就不要紧。
  梃击,不过是一个傻子的愚蠢举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情,能够打倒什么,得到什么。
  东林党的方针很明确,拥立朱常洛,并借梃击案打击对手,掌控政权。
  所以浙党的方针是,平息梃击案,了结此事。
  而王之�,是一个找麻烦的人。
  这才是梃击案件的真相。
  对了,还忘了一件事:虽然没有迹象显示王之�和东林党有直接联系,但此后东林党敌人列出的两大名单(点将录、朋党录)中,他都名列前茅。
  再审
  王之�并不简单,事实上,是很不简单。
  当他发现自己的上司胡士相有问题时,并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去找了另一个人――张问达。
  张问达,字德允,时任刑部右侍郎,署部事。
  所谓刑部右侍郎、署部事,换成今天的话说,就是刑部常务副部长。也就是说,他是胡士相的上司。
  张问达的派系并不清晰,但清晰的是,对于胡士相和稀泥的做法,他非常不满。接到王之�的报告后,他当即下令,由刑部七位官员会审张差。
  这是个有趣的组合,七人之中,既有胡士相,也有王之�,可以听取双方意见,又不怕人捣鬼,而且七个人审讯,可以少数服从多数。
  想法没错,做法错了。因为张问达远远低估了浙党的实力。
  在七个主审官中,胡士相并不孤单,大体说来,七人之中,支持胡士相,有三个人,支持王之�的,有两个。
  于是,审讯出现了戏剧化的场景。
  张差恢复了理智,经历了王之�的突审和反复,现在的张差,已经不再是个疯子,他看上去,十分平静。
  主审官陆梦龙发问:
  “你为什么认识路?”
  这是个关键的问题,一个平民怎样来到京城,又怎样入宫,秘密就隐藏在答案背后。
  顺便说明一下:陆梦龙,是王之�派。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等待,没有反复,他们很快就听到了这个关键的答案:
  “我是蓟州人,如果没有人指引,怎么进得去?”
  此言一出,事情已然无可隐瞒。
  再问:
  “谁指引你的?”
  答:
  “庞老公,刘老公。”
  完了,完了。
  
  [1368]
  
  虽然张差没有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但大家的人心中,都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
  庞老公,叫做庞保,刘老公,叫做刘成。
  大家之所以知道答案,是因为这两个人的身份很特殊――他们是郑贵妃的贴身太监。
  陆梦龙呆住了,他知道答案,也曾经想过无数次,却没有想到,会如此轻易地得到。
  就在他惊愕的那一瞬间,张差又说出了更让人吃惊的话:
  “我认识他们三年了,他们还给过我一个金壶,一个银壶。”(予我金银壶各一)
  陆梦龙这才明白,之前王之�得到的口供也是假的,真相刚刚开始!
  他立即厉声追问道:
  “为什么(要给你)?!”
  回答干净利落,三个字:
  “打小爷!”
  声音不大,如五雷轰顶。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所谓小爷,就是太子爷朱常洛。
  现场顿时大乱,公堂吵作一团,交头接耳,而此时,一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作为案件的主审官,胡士相突然拍案而起,大喝一声:
  “不能再问了!”
  这一下大家又懵了,张差招供,您激动啥?
  但他的三位同党当即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表示审讯不可继续,应立即结束。
  七人之中,四对三,审讯只能终止。
  但形势已不可逆转,王之�、陆梦龙立即将案件情况报告给张问达,张侍郎十分震惊。
  与此同时,张差的口供开始在朝廷内外流传,舆论大哗,很多人纷纷上书,要求严查此案。
  郑贵妃慌了,天天跑到万历那里去哭,但此时,局势已无法挽回。
  然而,此刻压力最大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张问达,作为案件的主办人,他很清楚,此案背后,是两股政治力量的死磕,还搭上太子、贵妃、皇帝,没一个省油的灯。
  案子如果审下去,审出郑贵妃来,就得罪了皇帝,可要不审,群众那里没法交代,还会得罪东林、太子,小小的刑部右侍郎,这拨人里随便出来一个,就能把自己整死。
  总而言之,不能审,又不能不审。
  无奈之下,他抓耳挠腮,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案。
  
  [1369]
  
  在明代的司法审讯中,档次最高的就是三法司会审,但最隆重的,叫做十三司会审。
  明代的六部,长官为尚书、侍郎,部下设司,长官为郎中、员外郎,一般说来是四个司,比如吏部、兵部、工部、礼部都是四个司,分管四大业务,而刑部,却有十三个司。
  这十三个司,分别是由明朝的十三个省命名,比如胡士相,就是山东司的郎中,审个案子,竟然把十三个司的郎中全都找来,真是煞费苦心。
  此即所谓集体负责制,也就是集体不负责,张问达先生水平的确高,看准了法不责众,不愿意独自背黑锅,毅然决定把大家拉下水。
  大家倒没意见,反正十三个人,人多好办事,打板子也轻点。
  可到审讯那天,人们才真切地感受到,中国人是喜欢热闹的。
  除了问话的十三位郎中外,王之�还带了一批人来旁听,加上看热闹的,足有二十多人,人潮汹涌,搞得跟菜市场一样。
  这次张差真的疯了,估计是看到这么多人,心有点慌,主审官还没问,他就说了,还说得特别彻底,不但交代了庞老公就是庞保,刘老公就是刘成,还爆出了一个惊人的内幕:
  按张差的说法,他绝非一个人在战斗,还有同伙,包括所谓马三舅、李外父,姐夫孔道等人,是货真价实的团伙作案。
  精彩的还没完,在审讯的最后,张差一鼓作气,说出了此案中最大的秘密:红封教。
  红封教,是个邪教,具体组织结构不详,据张差同志讲,组织头领有三十六号人,他作案,就是受此组织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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