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军队出发不久,真的发现了久违的蒙古老朋友们,一顿穷追猛打,敲锣打鼓,得胜回营。
  但所有的人心中都有着同一个疑问:过年了,连侦察兵都休息,你怎么就知道蒙古人在附近呢?
   “你们没有发现吗,今天附近的喜鹊乌鸦特别吵。”曾铣得意地笑了。
  他的这条命就送在了得意上。
  [833]
  曾铣注定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决定再接再厉,在自己的岗位上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于是他在那封奏疏上提出了一个建议――收复河套。
  河套地区,即今天的宁夏及内蒙古贺兰山一带,原本是属于明朝所有的,但这片地方就在蒙古部落家门口,蒙古邻居们时不时来串个门,“拿”点东西走,政府开始还管管,慢慢地也力不从心了。久而久之,这块地就成为了蒙古的势力范围。
  开始人们还不怎么在乎,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丢了就丢了吧。可后来人们才发现,放弃河套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因为蒙古人圈这块地,并不是为了开商店做生意,也不想开发房地产,他们占据河套,只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抢劫任务。
  而失去河套的明朝就如同在街边摆摊的小贩,每天都不得安生,总要被整治那么几回,不是杀你的人,就是抢你的货。
  曾铣终于无法忍受了,他或许比较性急,却是一个爱惜百姓、立志报国的人,大明天下,岂容得胡虏肆虐!
  于是,他以满腔的报国激情写下了那篇誓要恢复河套的檄文:此一劳永逸之策,万世社稷所赖也。――这就是曾铣的美好理想和一腔热血。
  文章送上去后,嘉靖先生也激动了,这真算破天荒了,要知道这位道士虽说是天天炼丹读经,毕竟只是兼职,血性还是有的,便也热血沸腾了一把,当即表示,赞同曾铣的意见,并发文内阁商议。
  问题就出在内阁。
  夏言看到了这封奏疏,当即拍案叫好,表示绝对支持,然后另起一文,上书表示赞成。当然了,和往常一样,他没有征询另一个配角严嵩的意见。
  但他却忽视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现象:以往,即使他不打招呼,严嵩也早已凑上前来,表示支持或是赞成,但这一次,这位马屁精却只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急性子的夏言兴冲冲地跑去西苑了,他要表达自己的兴奋。而那个坐在阴暗角落里的严嵩,却露出了笑容。
  夏言终于糊涂了一回――严嵩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所谓百密一疏,沉浮宦海十多年的夏言还没有摸透这位皇帝的心思,收复领土对国家自然是好事,但嘉靖先生却不一定会这样想。
  [834]
  要知道,这位道士兄是个不爱惹事的人,他的愿望很简单,就想烧烧香,念念经,闲来无事搞点化学用品(所谓仙丹),多活几年而已。
  收复领土如果顺利,自然是好,那要是不顺利呢,要是打了败仗呢,那就麻烦了,损兵折将,天天要看战报、要运粮食,要征兵,要商议对策,不累死也得烦死。
  总而言之,他的热度只有三分钟,从四分钟起,所有敢于妨碍他私生活的人都将成为他的敌人。
  严嵩的猜测是正确的,不久之后,嘉靖先生突然下发了一道诏令,言简意赅:
  今逐套贼,师果有名乎?
  兵食果有余,成功可必乎?
  一铣何足言,如生民荼毒乎?
  大致意思是,我想出兵收复失地,但是问题很多啊,没有一个合理的名义、士兵粮草也不充足,也不能保证胜利,还会连累老百姓啊。
  当然了,这只是书面意思,它的隐含意思就简单得多了:
  你曾铣算什么东西,竟敢给我添麻烦,给我找不自在?
  严嵩看到这道谕令,便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家,机会已经来了,但要如何去做,还得去找那个天才儿子商议。
  “正是大好时机,立刻上书弹劾夏言,还犹豫什么?”严世蕃似乎有点惊讶。
  严嵩没有夏言那样的慈悲心肠,之所以犹豫,只是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难道还能把夏言骂死不成?
   于是严世蕃告诉他,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只要与一个人合作,夏言必死无疑!
   然后他连夜去拜访了陆炳。
   这对于陆炳而言,实在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自那次事件之后,报仇已经成为了他的人生主题。
   这两位天下英才一拍即和,开始商量对策。
   商议过程是这样的:严世蕃对陆炳说,你官大,又是皇帝的亲信,你出面去对付夏言。
   陆炳认真地注视着严世蕃,告诉他:还是你去吧,我在背后支持你。
   其实这么多年混下来,大家都不傻,夏言当年对抗张璁的孤单英雄形象,仍然牢牢地铭刻在两人的大脑里,那唾沫横飞、无所畏惧的景象一想到来就让人打哆嗦。
   无论如何,到目前为止双方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夏言很凶悍,谁都惹不起。
   胆小归胆小,但问题还是要解决的。两位天才苦心钻研良久,终于还是找到了夏言的死穴――曾铣。
  [835]
  和夏言相比,曾铣是一个理想的突破口,只要处置了曾铣,就一定能够把夏言拖下水。
  可是曾铣远在边塞,而且平素行为端正,也没有什么把柄好抓,陆炳思索片刻,突然眼前一亮:
   “我想到一个人,如果他也肯加入,一定能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事不宜迟,我马上去见这个人。”严世蕃已经火烧眉毛了。
  陆炳却笑了,“你见不到的,因为他还在监狱里。”
   陆炳所说的那个人,叫做仇鸾。这位仁兄来头不小,他就是正德年间平定安化王之乱的大将仇钺的后人,袭爵咸宁侯,镇守甘肃。
  而这位兄台之所以会蹲大狱,那还要拜曾铣所赐。他在甘肃的时候,和曾铣闹矛盾,而且此人人品欠佳,在当地干过一些坏事,曾铣一气之下,向上级告了状,仇鸾就此被关进监狱,接受改造。
  所有的人选都已找到,所有的计划都已完备,只等待最后的攻击。
  死亡的连环
  夏言又一次在嘉靖的面前发言了,内容和以往一样,希望能够加强军备,恢复河套。而嘉靖也一如既往地不置可否。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严嵩终于开口说话了。
  “复套之举断不可为!”
  然后他大幅陈述了反对的理由,从军备到后勤,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嘉靖的心坎里,皇帝大人听得连连点头。
  旁边的夏言却没有注意到这些,愤怒和震惊已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这才明白,在那次内阁会议上,严嵩为何会违背一贯的马屁精神,一言不发。
  “你既然反对,当时为何不说,现在才站出来归咎于我,是何居心?”
  盛怒之下的夏言决定反击了,在以往的骂战中,他一直都是胜利者,所以他认为这次也不例外。
  可这次确实例外了,因为他的真正对手并不是严嵩,而是坐在最高位置上的嘉靖。
  嘉靖的怒火也已燃到了顶点,以往的一幕幕情景都出现在他的眼前:不戴香叶冠、讽刺修道、蛮横无理、严嵩的谗言、太监的坏话,这些已经足够了。
  于是他喝住了夏言,给了他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评语――“强君胁众”。
  夏言打了个寒颤,他很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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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彻底失去皇帝信任的夏言彻底完了,嘉靖二十七年(1548),他再次被迫退休,离开了京城,而在此之前,曾铣已经被逮捕入狱。
  应该说皇帝对夏言还是不错的,准许他以尚书衔(正部级)退职,享受相应的退休待遇。毕竟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好好回家过日子吧。
  夏言就这样带着满腹悲愤和一丝宽慰上了路,虽然结局不好,毕竟也风光过,这辈子值了。
  可是政治高手就如同江湖大侠,想要金盆洗手一走了之,那是很难的,须知做大侠虽然风光,干掉大侠却更为风光。
  而政治高手们在打架时,从来不会玩三板斧,他们都是耍套路的,从毫不起眼的起手式,环环相扣,直到最后那致命的一击。
  夏言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心灰意冷收拾行李的时候,一封上丨访丨信已经送到了嘉靖的手里。
  这封信来自监狱,署名是仇鸾,信中列举了曾铣的几大罪状,包括贪污军饷、打了败仗不上报,没有打仗却冒功等等,当然了,这玩意并不是仇大老粗写出来的,其主要代笔者是严嵩和严世蕃。
  信中所列举的种种恶行自然不是曾铣的所为,事实上,很多倒是仇鸾本人的壮举,但栽赃本来就不需要借口和理由,所以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封文书虽然说了很多恶毒的话,不过最为可怕的,却是其中十分不起眼的一句――结交近侍(夏言)。
  当这句话出现在嘉靖眼前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
  “夏言现在何处?快马追他回来!”
  此时夏言刚刚走到通州,毕竟在朝廷干了这么多年,他也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当他听来人说要带自己回去的时候,并不慌张,而是端坐在所乘马车上,镇定地问道:
  “我的罪名是什么?”
  但当那个四字答案传到他耳里的时候,夏言的意志彻底崩溃了,只说出了一句话,就从车上摔了下来。
   “我死定了!”
  判断完全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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