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帝终究是不能认错的,这是个面子问题,于是在他死后一年,杨廷和被正式恢复名誉,得到了应有的承认。
  朱厚�理解了杨廷和,却始终没有释怀和他捣乱的杨慎,所以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当他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会问大臣们一个问题:
  "杨慎现在哪里,在干什么,过得如何?"
  朱厚�问这个问题,自然不是要改善杨慎的待遇,如果他知道此刻杨先生的生活状态,只怕早就跳起来派人去斩草除根了。
  幸好杨慎的人缘相当不错,每当皇帝问起,大臣们都会摆出一幅苦瓜脸,倾诉杨慎的悲惨遭遇,说他十分后悔,每日以泪洗面。
  听到这里,皇帝陛下才会高兴地点点头,满意而去,但过段时间他就会重新发问,屡试不爽,真可谓恨比海深。
  但杨慎终究还是得到了善终,他活了七十二岁,比他爹还多活了一岁,嘉靖三十八年才安然去世,著作等身,名扬天下。
  但比他的著作和他本人更为出名的,还是他那首让人耳熟能详的词牌,这才是他一生感悟与智慧之所得: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历古千年,是非荣辱,你争我夺,无过于此!
  这确实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游戏,但千古之下,又有几人能够看破呢!?
  朱厚�的心得
  我相信,杨慎先生已经大彻大悟了,但朱厚�先生还远远没有到达这个层次,很明显,他的思想尚不够先进。
  他曾经很天真地认为,做皇帝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情,就如同一头雄狮,只要大吼一声,所有动物都将对它俯首帖耳。但当他的指令被驳回,他的命令无人听从,他的制度无人执行时,他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能够信任的只有他自己。
  于是,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胜利者朱厚�得到了唯一的启示:只有权谋和暴力,才能征服所有的人,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要充分地利用身边的人,但又不能让任何人独揽大权,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这就是朱厚�的智慧哲学。
  所以他需要的大臣不是助手、也不是秘书,而是木偶--可以供他操纵的木偶。
  在驱逐了杨廷和之后,他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合适的木偶--张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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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璁大概不能算是个坏人,当然了,也不是好人,实际上,他只是一个自卑的小人物,他前半生历经坎坷,学习成绩差,也不会拍上司马屁,好不容易借着“议礼”红了一把,还差点被人活活打死,算是倒霉到了家。
  经过艰苦奋斗,九死一生,他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杨廷和走了,杨慎也走了,本以为可以就此扬眉吐气的张璁却惊奇地发现,自己虽然是胜利者,却不是获益者。
  考虑到张璁同志的重大贡献,他本来应该进入内阁,实现多年前的梦想,可此时张先生才发现,他这条咸鱼虽然翻了身,却很难跳进龙门。
  这里介绍一下,要想进入内阁,一般有三个条件,首先这人应该进过翰林院,当过庶吉士,这是基本条件,相当于学历资本。其次,必须由朝中大臣会推,也就是所谓的民主推荐,当然了,自己推荐自己是不行的。最后,内阁列出名单,由皇帝拍板同意,这就算入阁了。
  我们把张璁同志的简历对比一下以上条件,就会发现他实在是不够格。
  学历就不用说了,他连翰林院的门卫都没干过,而要想让大臣们会推他,那就是痴人说梦,光是骂他的奏折就能把他活埋,对于这位仁兄,真可谓是全朝共讨之,群臣共诛之。
  于是张璁先生只剩下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皇帝同意。
  可光是老板同意是不够的,群众基础太差,没人推举,你总不好意思毛遂自荐吧。
  事情到这里就算僵住了,但其实张璁先生还是有指望的,因为皇帝陛下的手中还有一项特殊的权力,可以让他顺利入阁,这就是中旨。
  所谓中旨,就是皇帝不经过内阁讨论推举,直接下令任免人员或是颁布法令,可谓是一条捷径。但奇怪的是,一般情况下,皇帝很少使用中旨提拔大臣,而其中原因可谓让人大跌眼镜――皇帝愿意给,大臣不愿要。
  明代的官员确实有几把硬骨头,对于直接由皇帝任命的官员,他们是极其鄙视的,只有扎根于人民群众,有着广泛支持率的同志,才会得到他们的拥护,靠皇帝下旨升官的人,他们的统一评价是――不要脸。
  考虑到面子问题,很多人宁可不升官,也不愿意走中旨这条路。
  但你要以为张璁先生是碍于面子,才不靠中旨升官,那你就错了。张璁先生出身低微,且一直以来强烈要求进步,有没有脸都难说,至于要不要脸,那实在是一个很次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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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不用中旨,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怪只能怪张璁先生的名声太差了,皇帝还没有任命,内阁大臣和各部言官就已经放出话来,只要中旨一下,就立刻使用封驳权,把旨意退回去!
  事情搞成这样,就没什么意思了,会推不可能,中旨没指望,无奈之下,张璁开动脑筋,刻苦钻研,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虽说在朝中已经是人见人厌,处于彻底的狗不理状态,但张璁相信,他总能找到一个支持自己的人,经过逐个排查,他最终证实了这一判断的正确性。
  那个可以帮助他入阁的人就是杨一清。
  杨一清可以算是张璁的忠实拥护者,当初他听说张璁议礼的时候,正躺在床上睡午觉,也没太在意这事儿,只是让人把张璁的奏章读给他听,结果听到一半,他就打消了瞌睡,精神抖擞地跳下了床,说出了一句可怕的断言:
  “即使圣人再生,也驳不倒张璁了!”
  虽然这话有点夸张,但事实证明杨一清是对的,之后他成为了张璁的忠实支持者,为议礼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到了入阁的关键时刻,张璁又一次想起了这位大人物,希望他出山再拉兄弟一把。
  杨一清答应了,对于这位久经考验的官场老手来说,重新入阁玩玩政治倒也不失为退休前的一件乐事。
  怀着这种意愿,杨一清进入了内阁,再次投入了政治的漩涡。事情果然如张璁等人预料,嘉靖皇帝一下中旨,弹劾的奏章如排山倒海般地压了过来,朝中骂声一片。
  但群众再激动,也抵不上领导的一句话,在杨一清的安排下,皇帝的旨意顺利得到了执行,张璁终于实现了当年萧半仙的预言,顺利入阁成为了大学士。
  张璁终于心满意足了,他对杨一清先生自然是感恩戴德,而杨一清也十分欣慰,二十年前,张永帮了他,并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二十年后,他给了张璁同样的待遇,使这个小人物达成了最终的梦想。
  但是杨一清没有想到,他的这一举动并没有得到善意的回报,却使他的半生荣誉功名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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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璁的诡计
  公正地讲,在议礼纷争的那些日子里,张璁还是一个值得肯定的人,他挺身而出,为孤立无助的少年天子说话,对抗权倾天下的杨廷和。应该说,这是一个勇敢的行为,虽说他是出于投机的目的,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让人认自己的父母,有错吗?
  可是当他终于出人头地,成为朝中大官的时候,事情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变化的起因来源于张璁本人,这位老兄自打飞黄腾达之后,就患上了一种疾病。
  更麻烦的是,他得的不是简单的发烧感冒,而是一种治不好的绝症。事实上,这种病到今天都没法医,它的名字叫心理变态。
  而在张璁先生身上,具体临床表现为偏执、自私、多疑、看谁都不顺眼、见谁踩谁等等。
  说来不幸,张先生之所以染上这个毛病,都是被人骂出来的。
  自从他出道以来,就不断地被人骂,先被礼部的人欺负,连工作都不给安排,议礼之后他得到的骂声更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没有骂过他的人可谓是稀有动物,奏章上的口水就能把他淹死。
  张先生青年时代本来就有心理阴影,中年时又被无数人乱脚踩踏,在极度的压力和恐惧之下,他的心理终于被彻底扭曲。
  一个也不放过,一个也不饶恕。这就是张璁的座右铭。
  于是张先生就此开始了他的斗争生涯,但凡是不服他的,不听他的,不伺候他的,他统统给予了相同的待遇――恶整。不是让你穿小鞋,就是找机会罢你的官,不把你搞得七荤八素绝不罢休。
  今天斗,明天斗,终于斗成了万人仇,无数官员表面上啥也不说,背后提到张璁这个名字,却无不咬牙切齿,捶胸顿足,甚至有人把他的画像挂在家里,回家就对着画骂一顿,且每日必骂,风雨无阻。
  可笑的是,张学士一点也没有自知之明,上班途中还经常主动热情地和同事们打招呼,自我感觉实在是相当地好。
  张璁先生的奋斗史为我们生动地诠释了一个深刻的道理――人是怎么傻起来的。
  欺负下级也就罢了,随着病情的恶化,他又瞄准了一个更为强大的目标――杨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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