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不在意,又拿起另一只球,说,绑架周小萸的那个人叫许乔生,是黎兆林的战友。许乔生不承认是绑架,只说是帮人家讨账。

  齐天胜将手中的球抛出去,只中了一只瓶。陈运达拿起一只球,试了试手,并不急于抛出去。
  替谁讨账?黎兆林?齐天胜说,许乔生不肯说出黎兆林的名字。陈运达再没有说话,而是专心地打球。
  他的心思,并没有全都用在球上,这次分瓶了,仅仅打中了五个。他想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补中,结果差了那么一点点,球滚到沟里去了。
  直到齐天胜将事情详细地介绍完很长一段时间,陈运达才说,这件事,最好能拿到明天的会上去。齐天胜立即说,这件事由你提出来不合适,是不是叫丹鸿秘书长来提?陈运达说,不不不,丹鸿提也不合适。
  他正要打球,完整地做了动作,却没有将球抛出,而是收了回来,又将球放回原位,对齐天胜说,我看这样,你去弄个材料,以专案组的名义上报政法委。我让政法委的先晖同志来提。

  齐天胜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仍然摆出一副虚心请示的姿态,问道,省长,你认为这个材料的立足点在哪里?陈运达说,文章你们去做。总之一点,读过这篇文章的人,一定要得到一个认识,此事是黎兆平操纵的。
  锁定一件事,黎兆平在经济犯罪嫌疑之外,又增加了刑事犯罪嫌疑。这件案子的关键,不在于法律上是否认定,而在于人心是否认定。
  齐天胜说,那好,我现在马上去找人弄。陈运达说,也好。
  我晚上给先晖同志打个电话。你明天一早送给他。
  第二天的会是雍州市党代会召开前,省委的最后一次预备会,虽然不是常委会,但因为绝大多数常委都参加,又有雍州市的一些重要领导人,也差不多相当于一次常委会。雍州市党代会召开在即,省党代会也快了,对于赵德良来说,这是两个具有决定意义的会议,首先,彭清源如果此时出问题的话,便代表了他在江南省的彻底失败。
  此事的后患,还远远不止于此,那些人一旦成功地颠覆了彭清源的任职,接下来,肯定会直接对赵德良开火。到江南省工作已经三年,他很清楚这是一个排外情绪很浓的地区,江南省的班子稳不稳,第一步,就在雍州市的党代会,第二步,自然在省党代会。
  退一步说,就算市党代会上,彭清源胜了,但省党代会的代表,绝大多数不受赵德良掌握的话,他的工作局面,也是难以展开的。所以,赵德良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召开最后一次预备会,醉翁之意,十分明显。

  按照惯例,赵德良总是在所有成员到达之后,再由秘书唐小舟通知他。而在此之前,唐小舟会将有关文件资料以及赵德良的茶杯送进会议室。
  唐小舟将这一切安排好后返回办公室,赵德良已经做好了准备。赵德良问,人到齐了没有?唐小舟说。
  已经齐了。赵德良站起来,准备前去开会。
  唐小舟说,不过……显得欲言又止。赵德良没有注意他的表情,直接走到门口。
  唐小舟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赵书记,还有一件事。赵德良停下来,问道,什么事?唐小舟说,会议室里多了一份东西。
  赵德良猛地愣了一下,停下来,问道,怎么回事?多了什么东西?唐小舟说,刚才,我在会议室看到,每个人手上拿着一份材料在看,你的位子上也有一份。我瞄了一眼,标题是《关于黎兆平涉嫌绑架刑事犯罪的报告》。

  赵德良思考了片刻,转身返回办公室,在办公桌后坐好,说,你的意思是说,这份报告发给了每个人?唐小舟说,我不方便打听,但观察了一下,应该是有人摆在桌子上的,每个位子上都有。许多人显然看过了,所以议论纷纷。
  赵德良不动声色,问,你都听到些什么议论?唐小舟说,我进去之前,听到里面很热烈,可我一进去,大家都不说话了。赵德良说,我知道了。
  唐小舟退出。赵德良在里面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办公室,走到会议室。
  会议室里,大家正热烈地说话,见赵德良出现,顿时噤声。赵德良在当中的位置上坐下来,扫了一眼面前,面前是唐小舟早已经放好的茶杯以及大笔记本。
  在笔记本的旁边,还有一份材料。他顺手拿起那份材料,扫了一眼标题,耳朵却在捕捉四周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

  他能感觉到,整个会议里,那一瞬间静了许多。所有目光,显然集中在那沓材料上,大家甚至连呼吸,都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他只是看了一眼材料的标题,便将材料放下,抬起头来,巡视一周。这次,他没有看大家,而是看着大家的面前。
  正如唐小舟所说,这份材料,摆在每一位参会者面前。通常情况下,赵德良在扫视全场之后,会问秘书长余丹鸿,人到齐了没有,得到明确回答后,宣布开会。
  可今天,他并没有将目光落在秘书长身上,而是笑着说,谁有新段子?说个来听听。听了这话,大家全都呆了一下。
  段子在江南省官场,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这是因为陈运达非常喜欢段子,但凡由他主持的政府方面会议,往往以段子开头。
  如果他本人收到好的段子,会在正式开会之前,拿出手机,仔细翻一翻,读给与会者听。久而久之,形成一种氛围,只要是参加陈运达主持的会议,大家都在事前积极收罗各种段子,然后在会前提供给陈运达。
  段子是中国社会一种极其特殊的产物,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被称为新民谣,当时的段子,主要集中对官场的讽刺和对社会上丑恶现象的鞭笞,如讽刺官场吃喝风的喝酒歌就唱道:小小酒杯真有罪,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喝得夫妻背靠背。那时候的段子,是被严格限制在纸媒上出现的,第一次集中被印成文字,大概在贾平凹的《废都》里。

  到了上个世纪末期,手机开始普及,段子便冲破有关部门的封锁,在手机中泛滥起来。这道大坝总算冲开,许多段子,也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纸质媒体上。
  此时的段子,主要有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带色的,一部分是政治讽刺的。因为段子广为传播,并且在传播中产生利润,电信部门便高薪聘请专业人才创作段子。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陈运达喜欢段子,整个江南官场,便形成了一股收集段子的风潮。
  上一届省委书记袭百鸣对此非常恼火,多次公开表达自己的不满,说陈运达是段子省长,下面追着一群段子厅长段子市长。赵德良到江南省三年,从未对段子有过任何表态,也没有哪个人敢在他主持的会议上说段子,自然也没有人知道他对段子的态度。
  现在,他突然提出这么个话题,在座各位,均不明白他的用意,气氛一度紧张。就在大家不知应对的时候,政法委书记罗先晖先说话了。
  他很清楚,赵书记的这一提议太突兀,大家的思维没有从旧有习惯中转过来,如果不快点打破寂静,所有人都会尴尬。他拿出手机,一边翻查一边说,我今天刚好收到一个。

  吓唬人的四句话――小时候,妈妈说,狼来了。上学时,同学说,老师来了。
  结婚后,同事说,你老婆来了。现在,情人说,这个月没来。
  不知是段子不好笑还是大家仍然未能回过神来,全场没有一个人笑。丁应平立即接过了话头,说,我这里也有一个。
  看看啊,是这样说的。若要一辈子高兴,做佛:若要一阵子高兴,做官:若要一个人高兴,做梦:若要一家人高兴,做饭:若要一帮人高兴,做东:若要两个人高兴,做爱。
  这个段子显然说得大家有共鸣,有人笑了,有人在评说。赵德良并没有给大家太多议论的机会,而是追着丁应平问了一句,对了,应平,我有一件事老早就想问你了,每次见了你又忘了。
  此话一出,大家刚刚冒头的对段子的兴趣,被迅速浇灭了。丁应平并没有出声,等着赵德良。
  赵德良说,你是学历史的,你对平王东迁怎么看?丁应平一下子愣住了。今天赵书记怎么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刚刚提议说段子,现在又谈起了平王东迁。

  这哪里是开会?分明是聊大天嘛。丁应平迅速将自己的历史知识归纳了一下,说,平王东迁,是东周和西周的分界线。
  周武王伐纣建立周朝,国都设在现在的西安附近,称为镐京。靠近西部,所以史称西周。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后,周幽王的儿子周平王姬宜臼将国都迁到洛阳,在东边,所以史称东周。丁应平当然还可以说一大堆,可现在是在一个极其严肃的会议上,他不可能在这里讲历史课,只能长话短说,草草地说了几句,算是应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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