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瑞开自然知道唐小舟在省委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她是公丨安丨厅宣传处的副处长,对于扫黑行动以及后来的一系列变故,知道得比较清廷。北京调查组来江南的事,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她大概也听到了一些说法,至于后来,唐小舟在省委办公厅坐起冷板凳,消息很快在省直机关传开了,她自然也是很快就知道了。连唐小舟自己都有一种被江南官场抛弃的感觉,何况其他人?谷瑞开通过种种迹象,很可能得出了一种结论:唐小舟是江南官场昙花一现的政治明星,从此以后,将不会再有翻身的可能。正是基于这种判断,她对唐小舟的态度大变,家庭战争,再一次频繁而激烈。一年多以来,谷瑞开按时回家的事情,不再出现了,又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常常到了半夜才施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偶尔能够在家里遇到一次,也不可能再有丝毫温柔了。

  徐稚宫对他没有太大变化。女人是一种十分奇怪的动物,当初,他追求她,她多少有些不情不愿。后来,他的地位变了,她对他的态度,也随之一变。那时,他几乎可以认定,这种变化,与他本人无关,而与他的新身份有关。可现在,他的身份已经失去,与这个身份相关的权力法力自然也就消失无影,可她对他的感情,却没有改变。他想到了一个词,是外国人发明的,叫性的臣服。说是女人天生有一种性的臣服。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有了这种臣服情结,因此才不会计较他的地位变化。与谷瑞开这个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相比,徐稚宫对自己的热情和温柔,更令唐小舟感动。

  第三个女人,自然是孔思勤。在唐小舟的情感定义中,他和孔思勤,是一种更多的建立于权力金字塔之上的感情,甚至不能说这是感情,仅仅只是一颗感情
  的种子,一颗并没有适当的水分和养料足以令其发茅的种子。权力是这种感情的养分,一旦失去养分,这朵感情之花,很快就会枯萎。可让他没想到也让他极其感动的是,知道他的处境微妙,她反倒变得积极主动起来,一旦有时间,就往他的办公室里跑,找各种各样的话题和他聊天。显然,她想给他一些什么,以慰他孤苦的心灵。
  这两个女人,竟然如此重感情,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08

  八月中旬,赵德良去了一趟北京。
  当然,赵德良去北京的次数很多,每个月都有好几次,或开会或回家或办理一些其他事务。赵德良的这次北京之行,名目极其特别,中央领导同志找他谈了话。谈话内容,原本应该是保密的,可不知为什么,他人还没回来,江南官场已经传开了,赵德良这次去北京,是中央诫勉谈话。
  《中国***党内监督条例(试行)》规定:发现领导干部在政治思想、履行职责、工作作风、道德品质、康政勤政等方面的苗头性问题,丨党丨委(党组)、纪委和丨党丨委组织部门应当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及时对其进行诫勉谈话。
  诫勉谈话是一种预防措施。从时机上看,这种谈话是在发现领导干部有了苗头性问题时采用的。所谓苗头性问题,是指有的领导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违纪行为这显然是上次调查的后续行动,而这一行动表明,上面对赵德良的这次扫黑是很不满意的。唐小舟虽然对工作组说了那样一番话,工作组却没有采纳,他们听取的,是其他人的一些说法。

  江南官场有关赵德良即将调离的传言再一次鼎沸。有人说,这次不仅仅是对赵德良诫勉谈话,还包括了任职谈话,上面的意思是,暂时将他调回北京。陈运达接任省委书记的盘子已经定了,江南省的陈运达时代,即将到来。
  赵德良在北京还没有回来,江南省已经是风声鹤沸,草木皆兵,连续多天,陈运达家里高朋满座,下面各市州的领导,赶着往省里跑,络绎不绝。甚至有一种说法,这几天,随时都可以在高速公路上见到那些领导们的车,省政府大院内的车辆,突然多了起来,非常拥挤,甚至出现了几次院内堵车现象,雍州市的一些高级宾馆如喜来登或者迎宾馆,来来往往的,都是各市州的奥迪。

  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云诡波调。难道说,江南省的天,真的说变就变了?唐小舟的电话,几乎无人问津,常常几个小时也不会响起,他倒是忘了自己还有电话。偶尔联系的,也只是那几个人,这种情况,让他心里充满了恐俱。
  黎兆平十分乐观,他说,你放心,赵德良是我的同班同学,整个江南省,大概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不是一个那么容易认输的人,他每做一件事,不仅深思熟虑,而且,往往想到后面十步五十步。有一个词叫谋定而后动,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谋定的事,他是轻易不会动的,一旦动了,他肯定将所有的可能,全都考虑好了。
  钟绍基显得有点担心,打过几次电话,表面上只是问候,唐小舟却清廷,他
  是在关心那件事。传言如果是真的,江南省又要大洗牌了。他大概在担心,一旦陈运达掌盘,他这个市委书记,可能当到头了。同时,他显然知道,唐小舟已经远离了权力中心,知道内幕的可能性不大,故而颇有些语焉不详的味道。
  唐小舟也开始忧虑起来。此前他曾想过,在省里不下去,可以到钟绍基那里去。假若钟绍基的市委书记干不成,自己还有什么退路?难道说,自己的命运真的面临滑铁沪?相反,郑规华和吉戎菲却显得乐观。
  吉戎菲和唐小舟的私交更深厚一些,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就更加坦率。

  吉戎菲说,千万不要以为只是省里市里县里讲权力平衡,中央更要讲权力平衡。平衡是什么?平衡就是稳定,稳定压倒一切。一般人以为,中央反复强调稳定压倒一切,只是强调下层民众的稳定,这是一个认识上的根本错误。下层民众不稳定的根本原因在哪里?根子在上面,在权力结构。下层群众的不稳定,恰恰是由于上层权力结构的不稳定造成的。只不过,群众的不稳定,表现得直接一些表面一些,上层权力结构的不稳定,表现得隐晦一些间接一些。说到根本,中央要控制的,首先是权力的稳定,也就是权力平衡,只有达到了这一平衡,政权才能稳定。有人看不清这一点,想独揽大权,那真是笑话。你也不想想,中央会让你独揽大权吗 ?这就像在一个省里,某个市委书记想独揽大权,省委会同意吗 ?江南省的情况,中央太清廷了,不然,为什么走了哀百鸣,来了赵德良?就算是走了赵德良,还一定会来王德良李德良。有些人看不明白这一点,总以为会叫的孩子有奶吃,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搞得不好,中央将江南省的党政两个一把手,都换成外来干部,那才是江南省籍领导干部最大的悲剧。我还是那句话,最好的干部,是那些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干部,是那些在其位谋其政的干部。那些在其位谋他政的干部,首先大概要看他其政是不是谋得好了。

  郑规华说得比较含蓄,意思却也明白。
  他说,诫勉谈话并不是盖棺定论也不能盖棺定论吧。江南省扫黑,不是扫出了一个柳泉市黑恶势力吗?成绩应该还是主要的吧。在成绩主要的情况下予以诫勉,那也应该是善意的提醒。社会上有一种说法,什么都不会,就去当官。好像当官是最不需要水平最不需要智慧也最容易的,恰恰相反,当官是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也是最需要智慧和能力的一件事。之所以绝大多数人认为当官不需要水平和能力,恰恰说明,绝大多数人不了解当官当不了官也根本当不好官。能够在官场获得成功的人,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除了高智商,还必须具备高情商,二者不可或缺,甚至后者更为重要。谁如果认为别人都是傻

  瓜,只有自己精明,肯定要吃大亏。官场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例,实在是太多了。
  尽管有这些说法,唐小舟的心,却并不能安定。毕竟,这些人都修炼成仙了,位列仙班,是一方神抵。无论江南政坛怎么变化,他们都没有被打入几尘之忧。自己虽然跨入了仙门,却还在试用期,随时都有可能打回原形。
  唐小舟打开家门,进去的时候,谷瑞丹正在看电视。
  坐冷板凳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的唐小舟,显得持别乖,回家很早。所不同的是,以前回家,每次都能看到谷瑞丹,并且领略她那虚伪的热情。冷板凳一挨屁股,谷瑞丹便将虚伪的面具揭下来,每次回家,再难以见到她的身影,更多的时候,他睡了一觉,被开门声惊醒,知道是她回来了,看一看手表,发现已经是凌晨两三点钟。他懒得理这件事,翻个身,继续睡觉。

  今天才只是九点,她竟然在家,倒显得异常持别。
  对于丈夫的归来,谷瑞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显得很冷淡。
  唐小舟也懒得理他,换了鞋,直接进入自己的房间,准备洗澡。
  谷瑞丹关了电视机,走进房间,对他说,我们谈谈吧。
  他将已经拿出的睡衣放进了柜子,说,你说吧。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有一个说法?他问,什么说法?她说,什么说法?这还用问我吗?有我们这样的夫妻吗?他说,是的,没有。
  她说,那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他说,没有。
  她说,那你说怎么办?他有些心烦,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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