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时候,我接到了和尚的电话。

  和尚是在大海进了桑拿房之后,第一时间托人问到我的号码,通知我的。
  他的意思很简单,不管怎么样,他不希望局面真的失控,弄出人命,尤其是他亲弟弟的人命,这对于大家都不好。所以,他已经叫人去带险儿过来了。同时,他也希望我能从大局着想,一起渡过今夜,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本来这个电话,让心中惶惶不安的一天的我感到了些许的振奋。
  直到,和尚说出三个字:
  水云天。
  那一刻,廖老板不久前在电话里面给我说的那句话就像从幽冥之中飘来,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耳边:
  “嗯,晓得了。小钦,今后这个事,你不用再问我!无论你怎么搞,我这边要人给人,要枪调枪,全力支持!一句话,莫丢我廖光惠的脸!”
  一股刻骨的寒意从我的心底升起,我又一次无奈而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正在被卷入廖光惠皮春秋之间的巨大漩涡中越陷越深,不得翻身,直到没顶。
  看来,这一晚,小二爷又做对了。

  是要叫上很多的人,越多越好。
  莫名之间,我的心头就涌起了对于大海的无比痛恨。
  他的行为在那一刻的我看来,不再是忠义救主,而是惹是生非。
  我真的变了,在不知不觉之间。
  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流子,做大哥的流子。
日期:2010-04-05 22:59:25

  四十四
  事发之后,大概半个小时,我带着四张中巴车的兄弟们赶到了现场。
  刚进浴池,和尚就迎了上来。接下来,无非是些谈盘子(谈判),争吵,威胁,斗狠之类相互扯皮的事情,整个过程中,除了地儿与小黑几人一进来就直接跑过去,甩了冯姓小子两刀之外,没有什么特别好说的。
  只是,这个里面,又出了一件让我心头非常非常不舒服的事情。
  当时,险儿和绑走他的那批人还没有赶到。
  但是,我决定把大海叫出来,让他先走。
  因为,他已经开了枪,这种场合之下,他走的越早,我处理事情的余地也就越大。同时,我也不用担心,和尚不放险儿。就算大海走了,和尚自己还留在这里,我这么多人。除非他不想活了,才有可能不放人。
  所以,我一进浴池,就直接走向了大海呆的那间桑拿房。
  我还在门边,就听到大海在里面喊:
  “哪个敢进来!!”

  “大海,是我!”
  “钦哥”
  “嗯。”
  边说,我边打开了桑拿房的门。
  我永远都忘不了随后的一切。
  凭良心说,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我是非常感动的。
  经常泡澡堂的人应该都知道,桑拿分为两种:干蒸,湿蒸。
  干蒸,是在房间里面放置一个或者几个温度极高的火炉,上面摆几块已经被烤倒发红的石头或者铁皮,偶尔在上面浇少量的水,用火炉本身的温度与水瞬间蒸发的热度来蒸。就像是沙漠,干燥灸人。
  湿蒸不同,湿蒸房里没有炉子,有很多带着细孔的铁管,然后每个细管里面都在不断向房间里面喷发大量高温度高湿度的水蒸气。用水蒸气本身的温度来蒸。就像是蒸包子馒头的蒸笼,又闷又热。
  干蒸房间,只要把门打开,温度马上就会降低。但是湿蒸不同,虽然温度也会降低一些,可湿度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大海当时带着吴总走进去的就是一间湿蒸房。
  虽然在当中,他自己已经打开了一点点的门缝来透气。
  可当我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不禁吓了一大跳。
  他坐在正对着那条敞开的门缝的位置上。吴总则满头是血,面无人色地瘫在门缝旁,液化气罐放在两人脚边。
  氤氲雾气中,我看不到大海身上的衣服湿成什么样子了,但是我看到了他的头发,无数的水珠在他长长的发尖慢慢渗出、汇聚、变大,然后再又一滴一滴跌落下方……
  他的皮肤好像突然之间变好了很多,脸上的痘痘没有平时那样明显,也更加的白皙,可是两个脸颊上却透出了一抹很不正常的嫣红。
  看着我的同时,大海眼中有高兴,有放松,却一言不发,只是张着大嘴,不断地大口大口呼吸。

  我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于是,我走到他的身边,弯下腰,扶住了他的一直胳臂,给他说:
  “大海,出去吧。”
  大海下意识地起来,准备跟着我走,突然他又停住了:
  “钦哥?”
  听到叫声,我回过头,大海双眼闪闪发光,无比期待地看着我说:
  “我大哥来了吗?他没有什么事吧?”
  我点了点头,说:
  “嗯,马上就到了。放心,没事的,小二爷他们现在都来了。你先出来吧,这个里面太湿了,过不得。”
  本来,说完这句话,我准备走。可是没有想到,大海整个人突然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海,走啊?”

  我有些不耐烦,又提高声音喊了一句。
  他居然伸出拿着枪的那只手,盖在了我始终搀扶着他的右手之上,轻柔却坚定地将我的手缓缓扒拉了下来,再慢慢坐回了原位。
  大海手中枪支刮过了我手背上的皮肤,坚硬而寒冷。低头看去,一道青白色的刮痕正在慢慢消退。
  心头的火不能自主地涌了上来。耳边听到大海说:
  “钦哥,我不走。我大哥不来,我不会走的。”
  那一瞬间,我并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大海飞快移开了与我对视的眼神,不再看我,他将脑袋低了下去。长长的头发又一次挡住了他的脸颊。
  我看不到他的样子,但是我听到了他语气,也看到了他抓着枪的手上因为用力,突然间显出的那一片失血之白。
  我恍若顿悟般明白了,这个人不会听我的,他从来就不曾在我的掌控之中。
  无比的愤怒淹没了我。我再不说话,转身就走出了大门,那一刻,我甚至都听到了自己两排牙齿紧咬所发出的“咕咕”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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