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10.10)
我又一次见到了三哥特有的那种凶狠表情:
双眼圆睁,两边脸颊的咬合肌高高凸起,紧紧抿着的双唇上血色尽褪,现出一片透着青的白来。
我知道,三哥是铁了心。
对于黄皮,在我内心深处,和三哥的看法是绝对一致的。这个人就是我们两个肉里的针,眼中的刺。一天不拔出,一天都让人不得安宁。
其实就算三哥不办,我迟早也会做个了解。但,不是现在,因为还远远不到办掉黄皮的最好时机。
经常听到一句话:稳定求发展。
这句话是对的,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个人。
现在的我,刚刚靠着办掉归丸子,和省城之行,在市内打下了名声。
有着太多的事情,太多的麻烦在前方等待我去处理。走好了,就是名动四方;走不好,则要死无葬身。
在目前这样的局势下,陷于一段陈年旧怨,与一个非常危险,棘手的人为敌,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我怕黄皮!我怕他带给我的任何混乱。
而老鼠为我提供了可以心无旁骛的机会。
可惜,看样子心意已决的三哥却笔直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这让我感到相当为难。
就算这件事我们兄弟不插手,只要出了一点篓子,也很难抽身其外。毕竟,当年那个结下血仇的元宵,我们也是直接当事人之一。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我望着三哥,脑中在极速转动着,仔仔细细地考虑了片刻之后,才尽量小心地开口说:
“三哥,黄皮这次回来,我收到消息说。他还蛮老实的,不像是要报仇的样子。再说,他和向志伟两个人,现在也都是残废,只怕没得什么必……”
还没有等我说完,三哥的浮标好像动了一下,他猛地一抬手,打断了我的说话。我的目光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一起看向了水面,耳边传来了一句淡淡的说话声:
“小钦,你晓不晓得,石碣,这个地方?”
石碣,位于广东省东莞市的一个小镇。
我从来都没有去过,但是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地方,自从九七年出道之后,我就已经熟如故土。
无数次,都曾从别人的口中亲耳听到过这两个字,以及这两个字背后那些悲欢离合的恩怨情仇。
无论是砍了卫立康之后的大小民;还是被大小民砍过之后的卫立康;又或是血拼街头的险儿;再或是当年伏击李杰不成,千里逃亡的老鼠;更或是惹下大仇家的保长、犯了血案的明哥。
都曾经到过那里,说过那里,描述过那里。
在九镇所有流子的心中,它除了是一个普通行政地区的名称之外。还有着另外一层特殊的含义。
它,代表了餐风露宿,尝尽辛酸,深入江湖,尽历沧桑;
它,是检验一个九镇流子是否具有资历和背景的试金石;
它,也是一个属于九镇流子独有的避风湾。
因为,它是是九镇流子拿着鲜血和生命在外面打下的第一片天!
这样一个地方,我怎会不晓得。
看着三哥,点了点头,我说:
“啊,当然晓得。”
然后,不再说话,静静等待三哥的下文。
谁知道,他却收回了看向我的目光,分毫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投向前方那颗被微波带动,轻轻摇摆的浮标。
很久很久,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如同一座英俊而没有生命的雕像。
在我有些忍不住的时候,三哥的嘴巴张开了:
“那你自然也就晓得悟空啦!”
一百八十一
孙悟空,只要是中国人都知道的名字。
他身披锁子黄金甲,头戴紫金凤翎冠,脚踏藕丝步云履,手舞如意金箍棒。带着无尽自由、冲天豪气迎向九天十地那些高高在上,尸位素餐的诸位神佛。
千种枷锁、万般樊笼、森严等级、世间不公,一棍扫来,落叶秋风,飘摇欲坠。
在神佛们的战栗与惊惧中,仰天长啸:
“神如欺我,我自成魔!天若压我,我要齐天!从今往后,千世万年,老孙名曰――――齐天大圣!!!”
盖世的气概,盖世的英雄!
世间叫李世民的不是只有唐太宗,叫浪翻云的也不是只有“覆雨剑”。但却很少有人的名字或者外号会叫悟空。
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没人配得上的名字带来的不会是荣耀与光芒,而是鄙视和嘲笑。
可是,九镇的历史上,却真真实实有个人的外号就叫做悟空。
这个人不是英雄,他是枭雄。
我不知道当他刚得到这个外号的时候,有没有人笑过他,鄙视过他。但是,现在一定没有人会这样做。
多年前,当他带着几个同样从内地小镇出来闯荡的同乡兄弟,一起砍下了石碣那片天之后。
我想就没有人会笑他了。
因为,没有人敢。
三哥确实是九镇多年来当之无愧的大哥,老鼠或许明面上不及三哥,也绝对有着属于自己稳稳当当的一席之地。
那么,我很难用一个具体的概念来形容悟空的地位。
我只晓得,就算到了今天,二零零九年的今天。流子辈出的九镇上,也只有两个传奇和一个神话。
第一个传奇,属于三哥、老鼠、黄皮、罗佬、何勇、北条、老五……。
第二个传奇,属于六个被称为“九镇六帅”的年轻人。
而那个神话,只属于两个字,和这两个字代表的一个人。
悟空。
传奇让人羡慕,神话让人敬畏。
我不蠢,当听到三哥突然提起悟空的那一刻,我就马上反应了过来。向来能言善辩的我突然之间彷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努力地张大嘴巴,想要说点什么,却只感到满嘴又苦又干。
憋了半天,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传来:
“三哥,你是说悟空和黄皮……”
说到这里,后面的话我怎么也说不下去了,我只希望三哥会对我一笑,然后告诉我,不是这个意思,是……
可惜,我看到的却不是三哥的笑容。他依然没有看着我,只是面对我的左边脸颊上,咬合肌在不断凸起,凹下,凸起,凹下。
“悟空和安优是穿开裆裤一条街上长大、一起坐过牢的铁聚。”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悟空和早已被枪毙的,九镇第一代大哥安优是一条街上出来的,安优则是看着黄皮长大的邻居。
悟空和安优是共过患难生死兄弟,而安优却是黄皮如兄如父的大哥。
那么悟空和黄皮呢?
我带着最后一丝希翼望向了眼前这个男人。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一如当年,惶恐无助的我能够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找到那份安全、可靠的感觉。
三哥的话,却完全打破了我的这份幻想。
他突然收回了一直看着浮标的目光,转向我,用一种非常奇怪,好像还带点嘲弄的表情说:
“不然,小钦,你以为黄皮一个残废怎么会这么几年就在东莞那边搞得风生水起,还敢光明正大的回来呢?”
一百八十二
一切的事情都随着三哥这句话变得简单。
老鼠,三天前,我与他正谈笑甚欢,他告诉了我,与黄皮结盟的内幕,却连提都没有给我提过黄皮和悟空的事情。
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态度的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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