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所有的黑道混混摇身变成黑道大哥后,他们都乐于表现他们道德品质中好的一面:义气,豪爽,信守承诺等,但谢银恩不是这样。恰恰相反,他吝啬,喜欢说谎,甚至可以为了一点小钱卑鄙地算计跟他称兄道弟的朋友。其它的大哥都很在乎自己的身份,老头子乐善好施,他死的时候是十几个社团的副主席,苏雪峰是人大代表,付恒和陶春也是人大代表兼政协委员,乐于参加一些公益活动,从他们通过犯罪摄取的巨额财富中捐出一点点来给自己镀金。就连当年名声最坏的程世一,在跟自己手下的兄弟一起吃饭泡夜总会的时候,绝不会让手下的兄弟结一次帐。但谢银恩认为这些黑道大哥都是愚蠢的。他认为,他们已经是这个社会最坏的歹徒了,再怎么慷慨大方,别人也不会把他们看做白衣天使和灵魂工程师,所以他绝不会发一点多余,无聊的善心。他对待手下的兄弟的办法与苏威胜截然不同。如果老头子勉强可以说是用一种“善”的方式去管理他的黑道团伙,谢银恩则完全是用一种极度的“恶”来建立他的黑道权威和统治。在他的公司内,立功会得到奖赏,但犯错则会受到加倍的惩罚,任何违背他命令的行为都没有第二次机会,全部打成残废,一旦加入他的公司就没有自由离开的机会。他从来不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兄弟,他防范他们,为了利用他们才给他们钱和权力,他跟他们是一种完全赤�的利益关系。对于这一点,他从不讳言。但令人奇怪的是,他手下的兄弟似乎也认可这种理念。依靠这种残酷的高压政策,他的黑道团伙纪律严明,战斗力强悍,与其它大哥殊途同归,成为江城最有实力的黑道大哥。

  他的个人经历也跟其它黑道大哥不同。他远比他们经历更多的人和事,就连拥有十多年走乡窜镇,坑蒙拐骗经历的局二也无法跟他相提并论。他属于江城最早一批走南闯北的人。去过酷热的海南,寒冷的东北,去过改革开放最早的江浙沿海城市,也曾深入南疆藏北汉人稀少的地区寻找赚钱的机会,他历尽艰辛,常常还伴随着生命危险。在瑞丽经营赌场时被合伙人出卖伏击,在广州火车站因为识破别人的骗局,被打得半死,丢失了所有的行李和路费,在哈萨克斯坦亏掉所有的积蓄,又不幸遭遇疾病,差点命丧他乡,但最后他在这儿赚到了钱。这些经历使他具备了成为一个黑道大哥的基本素质。虽然他的崛起并没有经过残酷的黑帮战争,但并不妨碍他迅速跻身成江城黑道巨头,并且在勾心斗角的算计中丝毫不比其它大哥逊色,确立了自己的地位。

  他的崛起也与众不同。程世一,张宪,苏威胜他们都是从社会底层开始奋斗,依靠个人的残酷无情和手下兄弟流血拼命,踩着其它黑道混混的尸体爬上黑道高位,成为这个社会的特权人物,陶春和付恒他们出身显赫,有着天然的优势,凭借父辈的权力和金钱,所以能够比苏威胜他们更容易,更迅速地成为黑道大哥,但谢银恩在黑道的崛起更加突兀。

  当苏威胜羽翼丰满,与程世一,陶春,张宪,付恒合称江城五霸时,他还是个黑道圈子外的人,黑道混混口中的“四哥”,默默无闻。但是仅仅一年多的时间里,依靠炮制神州乐园这个项目从银行诈骗巨额贷款,他大肆招揽那些小的黑道团伙,加以整合,最后自己成为实力雄厚的江城黑道大哥。因为他崛起的速度太快,或者说他身份转换得太过突然,任何人都没有估计到,所以江城另外一位黑道大哥蒋仕峰在他手中吃了大亏。他承建了谢银恩那个超级骗局神州乐园的基建工程,他以为凭借他黑道大哥的身份,谢银恩绝不敢在他面前耍什么花样,更不用说敢不付给他工程款。虽然他早就看出他是一个彻头彻底的骗子,神州乐园也从开始就注定是一个会夭折的项目。他的盲目自信导致了他前期一再被谢银恩以各种理由加以蒙骗和拖延,他完成了三通一平,完成了地底工程和部分框架建筑,但没有收到一分钱的工程款,当他最后得知他承建的神州乐园已经被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叫停,而且神州乐园股份有限公司已经宣布破产,合法地成了一个无力支付任何款项,并且也不需要再承担任何责任的公司时,他才意识到不对。但是这时候他目瞪口呆地发现,谢银恩已经兵强马壮,成为跟他势均力敌的对手。他们打了几仗,彼此都没有占到上风。这个时候苏威胜已经驱逐程世一,一统江城,成为大哥中的大哥,他通过局二传话,不许他们的战争升级,谢银恩乐呵呵地表示接受,蒋仕峰虽然心有不甘,但不敢对抗做为黑道霸主的威胜公司,只好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们从此结下不可调和的怨仇,一有机会就互相攻击。

  他不具有老头子那样的大局观。为了整个江城黑道主动出头施展个人的影响和力量,建立一种和平共处的秩序。或者这种思想和行为被他认为是无聊的仁善。他不在乎战争与和平,只在乎有没有机会赚钱。曹旭挑战威胜公司,枪杀苏雪峰,他并不吃惊,他内心的欣喜甚至不比野心勃勃的付云川少。但是他没有象付云川那样立刻向曹旭表示祝贺,也没有象付云川那样乐观地认为威胜公司将从此一蹶不振。事实也证明了他的谨慎是正确的。他只是立刻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意识到他与蒋仕峰的恩怨没有人能够压得住了,他们即将开战,于是他抢先动手打掉了蒋仕峰的副手吴新川。

  招商大楼的竞标,他跟其它大哥差不多的心思,能够中标固然好,不中也没有什么损失。但对于自己固有的领地,他绝不容许别人插手。面对跟蒋仕峰一样蛮横的刘成,他不得不在啤酒大战中正面应战,因为顾忌刘成的坚定盟友威胜公司,他一开始并不想把跟刘成的战争升级。但这一场黑帮战争实在太复杂,太混乱,几年的和平,似乎所有的大哥们积攒下足够的热情和精力,加上彼此错综复杂的恩怨,战争没有按任何一个人意愿进行,再加上恨不得把水搅得越浑越好的付云川和何庆丰,战争不可控制地变得残酷和血腥。最后,蒋仕峰偷袭了他的养殖场,他损失惨重,这让他下定决心加入到曹旭阵营中去,并且充当了主要指挥者的角色。对他个人而言,跟威胜公司并无仇恨,虽然他对于威胜公司在建筑市场捞得风生水起多少有些眼红,但这是凭实力决定的。老头子当年压下了他跟蒋疯子的战争,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人情,但不会跟这场战争扯上关系。他只想通过这场战争来挽回损失,或者希望在战争结束后重新分割江城黑道权力,但出人意料和令人痛苦的是,这场黑帮战争一打就是三年,而且看起来结束遥遥无期。

  接到叶山鹰的电话他有些发怔。
  叶山鹰是一位莫测高深的对手。他和曹旭现在都不会再轻视和低估他,他们已经把他完全当成一位平等,旗鼓相当的敌人来对付,这种时候叶山鹰突然提出跟他见面,再次证实了他的看法。他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是这个约会似乎他不能拒绝,或者说是他不应该拒绝,没有理由拒绝。同时,他敏感地从中嗅到一丝对自己有利的味道,于是,他半开玩笑说:“那好吧,叶总,虽然我的公司不象威胜公司那样家大业大,业务繁多,我也够忙的。明天上午我要去我的养殖场呆上半天,上午十点到十一点我将安排一个小时来跟你见面,相信这够了吧?”他故意显得漫不经心和傲慢无理,试图刺激一下这位已经在他们圈子中引起哄动的威胜公司新的领导人,新的大哥,但是叶山鹰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一丝感情,他礼貌地表示感谢,然后说他明天一定到。

  放下电话,谢淳恩开始认真思考这个约会,但他得不到答案。正如黑道业务对于叶山鹰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行业,叶山鹰对于他们这些黑道大哥来说也相当陌生,三年前叶山鹰的表现就说明这个年轻人是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对手,但是他最后取得了意外的成功。谢淳恩试图为明天的约会找到某种应付策略,但却无从入手,最后,他放弃了。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因为在自己的地盘,这让他感到塌实和放心。同时,为了某种隐秘的原因和一种奸诈的本能,他并没有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他的盟友们,包括曹旭。

  第二天清早,叶山鹰让陆旭东开车陪伴自己回江城。因为冬天有雾,他们在高速公路上的车速不快,浪费了一些时间,但没有耽误他和谢淳恩的约会。九点半,他们下了江城高速公路,当叶山鹰指示陆旭东往谢淳恩的养殖场去的时候,司机感到非常震惊,但是叶山鹰的镇定和威严震住了他,同时为了在叶山鹰面前表示自己的无所畏惧,陆旭东立刻收敛了自己的惊奇,努力让自己跟他的大哥一样显得从容不迫。

  叶山鹰准点到达。看到只有一辆车时,谢淳恩有些愕然,当看到除了司机外,只有叶山鹰一个人时,谢淳恩对自己的如临大敌,严阵以待有些尴尬。昨晚他亲自召集了手下最精悍的几个战斗队伍布置地养殖场中,以防万一。这几乎是他全部战斗人员的一小半,并且装备了枪支。为了掩饰这种表情,他亲自抢上前去给叶山鹰拉开车门:“呵呵,叶总,欢迎,欢迎。”他们亲切地握手,微笑着互相打量,试图揣测对方的内心思想。

  叶山鹰看见的是一个似乎是再普通不过的中年汉子。穿着朴素,相貌平凡,头发已有零星的花白,剪得短而整齐。两颊细微的皱纹,刻画出他的沧桑经历,只有他坚定的目光和不说话时抿紧的嘴唇,才仿佛可以看出他性格中的执着和坚忍,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他能够爬到今天这种地位,成为江城的一位特权人物,这一场黑帮战争中举足轻重的黑道大哥。在谢淳恩眼中,这个年轻人给他比以前更深刻的印象:不容轻视,难以对付。他只身一人前来拜访他,尤其在这种非常时期,却一点异常的表情也没有。他镇静得可怕。只有见惯大场面,有过非常经历的人,才能面对这种局面从容不迫。也可以说,这个年轻人他自己就是大场面。大场面并不是一定要人多,他和这个年轻人见面,就是江城黑道的大场面。他放弃了对这位不速之客的调侃和刁难,他意识到那是毫无意义。他开门见山地问:“叶总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

  叶山鹰没有回答他,他扫视着四周,这个时候浓雾早已散去,冬阳上午的阳光,虽然不太热烈,但令人心情愉悦。他微笑着说:“这天气不错。我们就在外面喝喝茶,晒晒太阳,然后聊聊天,如何?”这种谈判之前声东击西的技巧,叶山鹰运用娴熟,谢淳恩明知道年轻人想从一开始就控制局面,但他没有反对这个建议。他也有忖无恐,在他们这个以实力决定一切的圈子里,技巧往往最后证明毫无用处。他挥挥手,手下的兄弟立刻从养殖场的办公楼中搬出桌椅,安放在一块大水田旁。从这里可以看见远处连绵起伏的碧绿山脉,宛约如处子。

  叶山鹰把茶杯中的水慢慢倒进水田,他喝茶习惯不要第一开水,最后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准备开始这一场艰苦的谈话。谢淳恩手下的兄弟全部退下,不仅是礼貌,而且是因为谢淳恩从来不让他们参与这种机秘。陆旭东回到了车上等候,他考虑了片刻,拿出移动电话拔通了向思宇的电话。
  “枪杀孙宏刚做得不错。”叶山鹰微笑着说。他改变了从前那种先声夺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套路,平淡开始他们的谈话。他知道谢淳恩这种老江湖不是玩花招就能够对付的人,幸好这一次他准备了真家伙。“这一手真是厉害,打得我毫无还手之力。”他点点头,表示佩服。
  谢淳恩没有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可没有那么傻到会乐呵呵地承认,谁能担保对方身上没有带着什么录音设备。他保持他的一惯风格,沉默。跟他的绰号“恩恩”完全配合。
  “我真想知道,这是谢总的妙计,还是曹总的奇招?”叶山鹰身子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看着他,露出探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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