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彬憨厚地笑笑:“没有办法了。现在走一步都离不开车。信赖性太大了。看来得改改。”他甩甩手中的车钥匙。这让叶山鹰明白了一些这三年他这个同学的变化。想起三年前他还必须保持低调的伪装,连移动电话都不使用,他心中不禁莞尔。或者,这也是整个社会的变化。他们走进茶楼,马彬叫了茶,然后,他们默然对坐,有一两分钟的互相注视。

  “从哪说起呢?”他们同时说。跟着都笑了起来,但马彬发现叶山鹰笑得比他更沉稳。三年中,他父亲的影响,他个人的努力和金钱攻势,还有一个奇怪的理由,他跟威胜公司那种神秘的关系竟然也是一种帮助,所有的因素加起来,他取得了仕途上的一个重要突破,提升为审计处的副处长,大权在握的实权人物。考虑到他的年龄,没有人会怀疑他将来不会追上他父亲的成就。因为人生上了更高的一个台阶,他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但是现在,他发现,叶山鹰成长得比他更快。他和他之间的关系和差距,似乎永远也无法改变,叶山鹰什么时候都比他更有驾驭局面的气势。就算他一句话话也不说。这让他有些沮丧,同时也有些高兴。

  “我没有想到你会回来。我曾经为你感到庆幸。”他说。他的表情是真心真意的。
  “没办法,或者,这是我的命吧。”叶山鹰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
  “不,这个理由并不好。”马彬皱着眉在认真考虑。“这应该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不是认命的人。”
  “那么,就算是我自己的选择吧。”叶山鹰再次笑呵呵地耸耸肩,摊开手。“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结果是现在我成了一名黑社会大哥。这就是事实。没有人会去追究原因,没有人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除了丨警丨察,或者某一天当我在监狱中接受记者采访时,会碰到这样的提问。”
  “我也不愿意告诉?”马彬执拗地坚持着问。

  叶山鹰有些苦恼地摇摇头。他决定不拒绝他的同学。无论如何,是他把马彬拉下水的,他改变了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的命运,他让马彬上了向思宇那份黑名单,而且,他和他以后,还会密切合作下去,远超从前。他严肃地说:“有些人犯下了罪,对这个社会,他们必须受到惩罚。”
  这是部分的原因。同时,这也是他用来安慰自己的一个堂皇借口。他不能告诉马彬真正的原因是他的上海热宫,是那两千七百万,是苏雪莲,还有老头子和他自己的某种野心。这一切都是他个人的隐私,并不因为他们是朋友而可以毫不隐瞒。
  在上海铁道宾馆的时候,他曾经对向思宇提议,他可以帮助他们,他具体负责威胜公司的生意,但不沾染违法犯罪的业务,黑道业务可以由局二和向思宇来负责,他们本来就是行家,向思宇负责统筹一切。他依然想继续他的理想,他只是总经理,不是大哥。但是他的意见被向思宇直接否定了。向思宇不想欺骗他。整个威胜公司是一个整体,他无法给叶山鹰这种承诺。老头子当年邀请他加盟的时候,曾经给他保证,不让他沾染任何违法犯纪的事,但是事实上,他加入苏威胜团伙之后不久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就象一条河中不可能一边是污水一边是清水,他迅速接受了现实,运用自己的法律知识为威胜公司服务,实际上也是在跟法律对抗。这不是说是老头子欺骗了他,只能说这是一种客观实在。实际上,整个威胜公司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遵纪守法者。就算一位普通的财务或者后勤管理人员,他经手的钱可能是黑钱,做的帐是假帐,仓库里的一切材料都可能是巧取豪夺,非法所得。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向思宇知道叶山鹰是一位聪明人,所以他坦诚地跟他沟通,虽然这可能导致叶山鹰再次拒绝他们,但为了今后更好的合作,他必须坦诚。这也是在那几天中,叶山鹰面临的最艰难的抉择。但是,最后,他接受向思宇的意见,他来负责统筹一切,同时,他和苏雪莲具体负责经营,向思宇和局二主持黑道业务。也就是,他接受了他们的聘请,成为威胜公司的总经理,同时,也接受了他们的拥戴,成为一位大哥。

  “你能替补法律留下的空档?”马彬露出学者似地考究模样继续追问。“你以为你是自命不凡的侠客,或者只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杀手?如果是我,我还是宁愿相信捕快。”
  “你以为法律是公平的吗?”叶山鹰尖锐地反驳。“就算它偶尔会显示公正的一面,也被那些执行者,腐败的法官玷污了。请您告诉我,现在哪一位法律工作者能够拍着自己的胸说自己是廉洁正直的捕快呢?”
  “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对他们进行审判呢?”马彬冷冷地嗤之以鼻:“你也是罪犯。一个罪犯审判另一个罪犯?”
  “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是无罪的。”叶山鹰骄傲地说,他挺直了他的腰,神情神圣不可渎亵。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底气十足。他早已经跟自己进行过有关这种问答的对话,虽然,他以后的世界会充满罪恶和黑暗,他自己肯定会违犯神圣的法律,但他相信自己能为自己赎罪,取得良心上的安宁,道德上的胜利。这是他给自己的找到的原则和理由。如果他不能确信自己坚持这一点,他就无法说服自己,那么,他绝不会接受向思宇的请求。

  他们互相注视,突然一起无声地笑起来,似乎都没有想到一开始探讨的是这样深奥的问题。为了缓解气氛,马彬笑着说:“你会亲自挥舞着手枪跟一群坏蛋在街头对射吗?”
  “会的。主角都是这样。”叶山鹰身子一仰,对着马彬微笑。那是一种故意装出来的诡异的微笑,影视演员经常这样做,用以表示他是很邪恶的,但叶山鹰的笑容中带着嘲弄的神情,逗得马彬哈哈大笑。他现在成为名副其实的胖子,而且这种趋势在一段时间内还会持续。他笑的时候,胸腔中发出沉重的共鸣。
  “你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怎么样?”马彬笑完了,终于开始了今天谈话的主题。你去了哪里?
  “海南。上海。就在这两个城市。简单一点归纳,海南的气候不错,上海的饮食太差。他们把回锅肉弄得象四川菜,闻起来也象,但一吃起来,甜的。毫无例外。”叶山鹰开心地笑了。他终于找到一个能够轻松说话的人,这个人是他的朋友,或者,他可以算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好的朋友吧。
  接下来,叶山鹰占据了整个谈话的完全时间,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他这三年的经历,虽然简短,但扼要,同时因为故事本身精彩有力,起伏跌宕,马彬不时惊奇地睁大了眼,表示佩服。谈话的最后十分钟,他们开始进行了以后工作的一些探讨,因为叶山鹰对于他即将接手的工作并不太清楚和有把握,所以他们的重点放在如何拓展省城的市场,他们如何合作上来。同时,马彬也向他提供了很多非常有价值的省城现在的发展状况以及他个人的思考和计划。

  当谈话结束后,他们走出茶楼,叶山鹰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也许你以后应该提高警惕。他们还能够用什么办法来对付我?当然是用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因为你,逼迫我放弃我的原则。”
  这句话突然之间使马彬意识到他这位同学进行的不是普通的生意,而是一项充满危险的工作。他们那个圈子是真实的残酷无情。他的话也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已经进入角色开始在防范任何可能来自对手的凌厉反击。他想,如果真的有一天有人用枪指着他的头威胁叶山鹰,他这位同学会做出什么选择呢?他不敢去想答案。
  苏南大步走向停在大院门口的专车,但并不快。通过十多年的历练,或者说是上升到某种高位自然就会养成这种沉稳的气度。
  他上午刚刚从藏区赶回。他和省委其它几位主要领导分了工,他负责西北的春节慰问。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几个人中年龄最小,身体也是最好的,其它的人吃不消那里的恶劣的各种条件。这是他的优势。不仅在本省,就是在所有同级别的干部中,他都具有强大的年龄优势,毫无疑问,在将来的仕途上,这种优势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这三年间,苏南的个人才干得以发挥,地位巩固,整个省委班子基本上能够保持一种比较稳定的团结。他打了几张好牌:农业、三峡移民、西部大开发,得到了中央政府的肯定。省委书记春节前私下向他通气,明年中央将派出考查组对省级干部做一个普遍的巡回考查,这似乎是一个不太重要的普通考查,但很可能决定以后几年中央重要的人事任命。他已经向中央建议,他和一位副省长,将是重点的考查对象。这个消息令他振奋。

  回顾他的升迁历程,似乎是一种令人恐怖的速度,这固然与他的工作能力有关,但更多的时候,他能够在同样优秀的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不能不说多少有些幸运。毫无疑问,他必须要感激两个人。首先是他的岳父,虽然,他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然后,第二个人,是苏威胜。
  他读大学的时候,遇到了他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的妻子。一个想貌平平,性格内向的女孩。在最初的几个月,他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班上有这样一个女同学存在,或者说,他这时候似乎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注意任何女同学。内心的自卑与行为上的骄傲,对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一种不信任的戒备,因为怕被伤害而宁愿暂时疏远其它的人,这是一个第一次到大城市,走进大学校门的农村孩子正常的表现。至到后来,他成为班干部,迅速结束了这种可能让他走上另外一条人生道路的心态和行为。他发现他的同学们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甚至可以说,他还比他们高明。那些来自大城市,穿着漂亮的同学每每对他显示的各种才干赞叹不已,这增强了他的自信,他迅速成为班级中引人注目的佼佼者,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他甚至在学校小有名气,勉强算是风云人物。因为他是班干部的原因,有机会看到了每个同学的档案,在偶然一次看到她的父亲职务时,他的心跳了一下,心中某个隐秘的想法被触动了。在经过一个月,或者更久地思考,他做出了一个影响他一生,深思熟虑的决定。在后来的日子,他利用自己班干部和学生会干部的优势,开始悄悄接近这位矜持冷漠的女同学,一切都在不经意间,他们慢慢熟悉起来,第二学期结束的时候,她成了他的女友。

  后面的发展完全是一种非常正常的进行。她的父亲对他进行了暗中调查,在经过一次见面恳谈后,认可了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不引人注意地留校担任辅导员,然后成为系团委书记,校团委副书记,书记。三年后,他离开学校下放挂职锻炼担任勋城某县副县长,从此正式踏上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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